sarah & harry

1、<p>　　Sarah & Harry</p><p>　　巴西和韓國記者是本國資助，跟美國記者一樣，住滿一學年。另外3個國際記者都選秋季學期，只有我新年才到，他們已經(jīng)非常熟悉，各有角色。自我介紹完畢，Emily送了一頂毛線帽子和一雙抓絨襪子，順便開天氣的玩笑，大家鼓掌。我感激這善意的手勢，散會以后走過去，她看見我，也笑了一下，我還沒開口，有人在身后找她，她歡快地轉(zhuǎn)身了。討論會之后總是這樣，三五

2、成群說話，有時候開了酒，就拿著酒杯。起初還湊過去聽，都是我不了解的事，許多黑話、切口，真的聽不懂。多站一會兒，就會有一個人轉(zhuǎn)過頭來，說，嗨，你好嗎？哦，還好。哦，沒問題，我家鄉(xiāng)在中國東北，我很適應冬天。我運氣很好，Laura租好了房子，什么都是現(xiàn)成的。就是這幾句話，開頭一個月說了幾十遍。 </p><p>　　本科三年級，班里來了一個法國學生，每次目光碰到，他都立刻戴上很大的微笑。我替他累，總有點想躲開，就格外歉

3、疚。我在美國就總是那樣笑，想到也許給別人帶來心理負擔，幾乎覺得消失才好。 </p><p>　　有一次廚房里只有幾個人，前頭說起HBO，后來一小段沉默，我就說我原來在北京家里可以看到，那時候非常喜歡《六英尺下》。Emily像是大吃一驚，跟旁邊人高聲說，Tian看過《六英尺下》！又回來跟我說，我收藏了全套影碟，可以借給你。說完匆匆走了，拿了健怡可樂，去另一處說話。我本來想問她，那電視劇里你最喜歡誰？ </p&

4、gt;<p>　　每周見兩三次，不時就會想起，跟我解釋，又忘記了，本來記得，但是上課要帶太多書，裝不下。我說了幾次沒關系，可以在網(wǎng)絡上看，但是她堅持，下次一定帶來。直到3月，她把那一盒影碟拿給我，我?guī)У阶√帲旁跁苌?。臨走那天很倉促，知道不會，還是打開確認，沒有紙條之類，托Birgit轉(zhuǎn)還給她。 </p><p>　　這一屆12個美國記者，只有一個黑人，兩個女的。嘉賓也幾乎都是白人男。有一次晚餐會

5、結束，等看紀錄片，等得有點久，Alec走到鋼琴跟前，把酒杯放下，坐下開始彈。大家也不在意，看一眼，繼續(xù)說閑話。房間里光線昏黃，我窩在幾乎全黑的角落，看Alec身后，窗外路燈的金光里，大雪冉冉落下。屋里有真的壁爐，燒大塊木頭，安靜的時候聽見噼噼啪啪響。真像電影，只是并不預備發(fā)生什么。Alec又高又瘦，彬彬有禮，幾乎害羞，4個月我們只講過兩句話。我知道他在寫小說，可是始終沒機會問一句，你的小說講的是什么？我猜想他手指細長，骨節(jié)突出，戒指松籠

6、籠套著；小時候是個整潔的小男孩，媽媽開車送去學鋼琴，比如一個晚春的午后。我沒有這種經(jīng)驗，許多小說電影電視劇，雪花一樣紛紛地來了，沒有根。 </p><p>　　只有Sarah和Harry抽煙，在各種間隙，披上大衣，站在外面門廊上。天冷，Sarah不時跑跳兩下，本來就端肩膀，更顯得瑟縮，又快樂。她只有25歲，圓圓臉尖下頦，顴骨上淡淡的小雀斑，濃密的黑睫毛，烏黑的細卷長發(fā)，蓬得很大，有時候用花手絹扎一下，有點波西米亞

7、風，幾乎是不合時宜的青春蓬勃。Harry比我小一歲，已經(jīng)駝背，棕紅頭發(fā)，絡腮胡子，總像剛起床；永遠穿一件灰呢子外套，看起來有10斤重的鋼鐵似的舊皮靴。他常拿啤酒，大家不時就他喝酒的事兒開玩笑，他全不在意，皺個眉頭，又像是思考，又像是夢游。果然第二次交談，就提起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越說越快，我只聽懂一半，可是好像早就全都懂了。 </p><p>　　第一次晚餐會，Harry坐我旁邊，問我在中國做什么，很著急地要我相信

8、，美國也有許多問題。我對這種說法很反感，因為根本無法相提并論，可是被那急切打動，他是真的想要交流。他口音很重，我開始以為是東歐移民之類，后來知道是在紐約布魯克林出生長大，想想也十分恰當。2月底有一段假期，回來Harry問我去了哪里，我說我不怎么喜歡紐約，跟中國一樣令人身不由己，可能我不夠強大，還是喜歡安阿伯。他說，你這樣說我很傷心，我真希望你喜歡紐約，那是我的家鄉(xiāng)！我后悔說話欠妥，想要找補，Harry已經(jīng)說，不過我理解你的意思，我也很享

9、受在安阿伯這一年，好像時間停止了。 </p><p>　　Harry從來沒有一個問題問我兩次，這竟然也是難得的。他不太愛講話，講起來就滔滔不絕。有一次談起他熱愛的一本美國小說，并不是十分有名，但是你一定會喜歡……說了大概10分鐘，還沒想起那本書的名字，說回頭查到再寫郵件給，然后大概就忘記了，本來也是喝了酒。另一次說請我去他們家玩，我隨口答應了，沒當真。轉(zhuǎn)天收到郵件，問禮拜六有沒有空。我有點意外，想起Sarah 問

10、過我，不上課也不來參加討論會的時候，你都做些什么――一定覺得很無聊吧?？上ФY拜六有事，辜負了這樣的好意。 </p><p>　　Sarah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tǒng)，完全不懂中文，只會說“公公”“婆婆”，是她媽媽的外公外婆。也是有意找話題給我，說起小時候跟公公婆婆去中國商店，買一種紅色圓餅餅，硬幣那么大，水果味，非常好吃。我猜到是山楂片，一瞬間像觸電，跟此時此地有了聯(lián)系，雖然微弱一絲，到底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春節(jié)有個中

11、國留學生送我一袋糖，剛好有山楂片，挑出來，另找口袋裝好。Sarah對新聞不感興趣，只偶爾來吃晚餐。我隨身帶了兩個禮拜，等她來了給她，擁抱我，又擁抱我，分給左右，都不要，只有兩個人拿了。 </p><p>　　秋天去阿根廷，春天又去土耳其，都是基金會出錢，往屆fellow做地陪，名義上是考察當?shù)匦侣劽襟w，其實就是玩。后來看群發(fā)郵件和照片，氣氛有點像高中畢業(yè)旅行，煙花盛放，是生命與友情的慶典。我其實喜歡這些人，只是沒

12、辦法，可能也沒有強烈的愿望，去打破那道鋼化玻璃墻。十幾天分分鐘跟他們在一起，想想就要發(fā)瘋?？偛荒芾p著Harry和Sarah，就算他們不反感，太熱絡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收場。我不去，大家都表示不可思議?；貋硪姷?，再次說真替你遺憾，不過你放心，我不會逼你看照片的。最多也就是這樣程式化的幽默，玻璃墻是雙向的。Sarah帶了一條圍巾給我。 </p><p>　　4月初接待來面試的下屆候選人，在一個酒吧里聚會。那地方非常吵

13、，Sarah拉我出來遛彎兒，我說，像兩個女中學生哦，她就說，我們要是中學同學，肯定可以成為好朋友！天氣很冷，棉襖一下就打透了，臉上像敷著一塊冰。太陽早落了，橘光久久不去，在湛紫的天空下，合成微醺的曖昧。中學時候的春天的傍晚，可不就是這樣。我說，你中學時經(jīng)常跟一群男孩子在一起吧，很受歡迎的那一種？她就大笑起來，說我不是，我都不敢跟男生說話，我知道你說的那種，化濃妝、講臟話，我不是，我很羨慕她們！我說，我一直到現(xiàn)在還是很羨慕她們！那一下是真

14、正的親密，立即想到自己不久回國，全無傷感，倒更像是有點嗨了，這一刻是多么純粹，沒有后果。 </p><p>　　下一個周末去他們家，我揣了一瓶酒，騎自行車過去。遠遠看見Harry，背駝得厲害，重心歪向一側，走路一晃一晃的；大概是受命去買酒，酒瓶提在手里，心思不知在哪兒。我放慢速度跟在后面，心里生起一種真實感，這是自己人，我以為我能夠了解的那一種人。 </p><p>　　房子很舊，有個寬敞

15、的院子，草木雜亂，4月中，毫無綠意。吃過飯，把外面的小木桌擦了，搬椅子出來，裹在棉衣里喝酒，抽煙，說閑話。剛才連他們的情史都打聽了，好像沒什么不能說的。問Harry，為什么有些人每次提起9?11都幾乎可以立刻哭出來。他們倆就笑，說這事已經(jīng)變得不能討論，持不同看法的人會感到巨大的壓力。Harry認為，媒體，尤其是電視媒體，要負很大責任，太煽情了。Sarah 打斷他長篇大論，說喜歡我的外套，花苞形，亞洲人才有這樣的設計，我真喜歡亞洲的萌文化

16、，可能尤其是日本，每件東西都被萌化（cutesified）了。Harry表示不能理解萌這回事，又不是小baby，又不是寵物。Sarah說，他最恨我說他可愛――但是你真的很可愛！我咯咯傻笑，覺得這樣太好了，又擔心無以為繼。 </p><p>　　跟Sarah說好找時間逛二手服裝店，只為品頭論足！還沒去成，我就緊急回國了。4月18日，又下鵝毛大雪，中午太陽出來，金光晃晃，天地間都是回音，像高歌中的凱旋。這里的一切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