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聽著我的聲音去旅行

1、<p>　　請聽著我的聲音去旅行</p><p>　　涼志是在夏末的一個午后，收到郵局寄來的盒子的。他的女兒15歲了，吵著要看里面是什么。不過，盒子里的東西，讓她大失所望。那是一臺很舊的復(fù)讀機，上面整齊地碼著四盒卡式錄音帶，每一張封面，都有不同的地址。一張白色的卡片，靜靜地躺著，寫著雋秀的筆跡： </p><p>　　如果有時間，讓我的聲音，帶你去完成一次旅行吧。 </p&

2、gt;<p>　　涼志有些意外，決定試一試，這究竟會是一段怎樣的旅程。 </p><p>　　第一盒：濱江大道，8點 </p><p>　　我是涼夏。我叫你爸爸，你會不會覺得有些意外。其實，我還想叫你老爸。不過，我們已經(jīng)有12年沒見面了。如果我那樣叫你，我們都會覺得很奇怪。 </p><p>　　現(xiàn)在，濱江大道上游人還不多吧。但12年前，媽媽就要在這個

3、時間，帶著我出攤了。她有一個給游人照相的攤位。那一年我5歲，穿大紅花布裙子，粉綠塑料涼鞋。當(dāng)然，這不是因為媽媽懂得時尚裝飾，而是因為濱江大道上，有太多行人，媽媽必須把我打扮得鮮亮如信號燈，方便她隨時可以看到我。 </p><p>　　如果你正在濱江大道上，能看見那尊荷花的雕像嗎？那里就是我們從前的照相攤。位置不是很好，不過，你知道的，媽媽是個很聰明的人。她每天會買20張彩票，送給肯照15元相片的人，并且用誠懇的口

4、氣說：“祝你好運?！庇谑?，我們的照相攤就出名了。生意也會比別人好一些。 </p><p>　　知道嗎?我就是在那個時候?qū)W會照相的。不過，過程有點辛酸。那是一個周末的早晨，幾個人圍住媽媽的照相攤子。他們不讓媽媽再送彩票，說著就動手砸起東西。其實，有關(guān)那一段記憶，我已經(jīng)記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只記得媽媽被推倒在地上，蜷著身，緊緊護著那架二手市場買來的單反相機。 </p><p>　　爸，別笑媽媽要

5、錢不要命好嗎?那架相機可是家里最貴的東西。媽媽用所有積蓄買回它的時候，對我說，有了這架相機，我們就會衣食無憂，還可以給我買很貴的“奧利奧”。是“奧利奧”!在當(dāng)時的零食界，那可是風(fēng)頭一時無兩的搶手貨。我曾經(jīng)為了能擁有一片，給鄰居的小朋友洗過一條粘著鼻涕的臟手帕。 </p><p>　　后來，媽媽手臂骨折，不能照相。我們又不能放著攤子不開。媽媽說，干脆你來拍吧。于是，我套上媽媽的大馬甲，在她的口授中，學(xué)會了對光圈、按

6、快門……于是，我們的照相攤，又紅了。 </p><p>　　爸，2000年4月12日的晚報，你看過嗎?在F06的副刊上，登著全市攝影大賽的獲獎作品選。在業(yè)余組的紀(jì)念獎里，就有我拍的照片。那是一張實驗品，媽媽坐在江邊的長椅上，夕陽輕柔地圍在她的身邊。因為手臂的疼痛，她微微皺著眉，神情也顯得有一點疲憊倦怠。然而當(dāng)我叫她的時候，她卻忽然綻開一個匆忙的笑容。我把她定格進了膠片。 </p><p>

7、　　第二盒：洛陽路，12點 </p><p>　　從濱江大道整修開始，我和媽媽就搬到這里了。從左邊數(shù)的第四家小店，就曾經(jīng)屬于媽媽和我。有粉色的Barbie書包，或是可愛的巴布豆。我是媽媽的情報員，學(xué)校流行什么，我們的小店總是第一個出貨。這樣看起來，我和媽媽還真有經(jīng)商的天分。 </p><p>　　初二那年，學(xué)校出了件大事。一個男生溜進正在建設(shè)的教學(xué)樓工地，掉進一個兩米的深坑里。猜不到我為什

8、么和你說這個吧?那就請你去看看小店前，那塊擺滿小商品的陳舊木板吧。最初，它就蓋在那個深坑上面，是我，為了給小店做個展示臺，偷偷搬走了。這件事，后來鬧得很大。學(xué)校、建筑公司和我，都成了被告。我被問責(zé)20%。這是個不大的比例，但是從總價10萬的賠款分?jǐn)傁聛?，對于我和媽媽來說，無疑一筆巨款。 </p><p>　　媽媽為了還錢，四處借債。而我在學(xué)校，也成了“貪小便宜，惹大禍”的案例?？墒前职郑阆嘈艈?那些人人都可以對

9、我指指點點的日子，我從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因為我努力讓自己變得堅硬，像一團刺，抵御一切外來的傷害。從事發(fā)到收到判決結(jié)果，媽媽始終沒有責(zé)備過我一次。她每天忙著開店，然后去醫(yī)院探望那個受傷的男生，給他送一壺熬制一天的骨頭湯。我很少和她同去，因為我不想看她低聲下氣的樣子。只有周末，我才會陪她走一段夜路。那天，從醫(yī)院回來的路上，我說：“媽，你不用這樣為難自己的，我們都賠他家錢了，不欠什么?！?</p><p>　　但媽媽卻

10、輕輕摟住我說：“欠與不欠都是自己心里說了算，不是賠了錢就可以心安理得。知道媽媽為什么在這件事上沒批評過你嗎?因為我知道我的女兒，每天都在自責(zé)中生活得很辛苦。” </p><p>　　那一天，我在媽媽的懷中哭了。15歲的我，已經(jīng)很少哭得那樣肆無忌憚。 </p><p>　　第三盒：西康路48號，19點 </p><p>　　老爸，我還是決定這樣叫你。這樣聽起來，會不會

11、覺得更親切?你現(xiàn)在看到的，應(yīng)該是一家“豪享來”，那扇明亮的窗子，會不會看起來很眼熟？在兩年前的一個傍晚，我真的遇見過你。就在西康路的這家“豪享來”。你穿深藍色西裝，沒扎領(lǐng)帶。那是個華燈初上的夜晚，我剛從學(xué)校上完晚自習(xí)。透過潔凈的玻璃窗，我看見了你。起初，我不敢確定，只是覺得你的樣子和照片里很像?？墒悄銓γ娴目腿?，不停地喊著你的名字，我想，那就不會錯了。那天你喝了許多酒，臉色被薰得緋紅。你搖搖晃晃地走出來，送走客人，就摔倒在路旁。 <

12、;/p><p>　　你一定不記得是誰扶你上的出租車吧?是我，你還在我手里，塞了一張20元的小費。你說：“謝謝你啊。給你添麻煩了，你們飯店的服務(wù)真好?！?</p><p>　　嗨，老爸，談?wù)劯邢氚?。?0年不見的女兒相遇，你卻把我當(dāng)成了服務(wù)生。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媽媽，因為媽媽不想見到你。我只是把那張20元的紙幣夾進了書頁。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媽媽是因為恨你，才會和你斷絕一切來往。可是

13、，就在高考前的一個下午，我和媽媽有過一段談話，我才知道，是我錯了。那是我第一次，像個大人一樣和媽媽說往事。我們說到了你。我問她：“你是不是到現(xiàn)在都沒原諒過爸爸?” </p><p>　　媽媽卻搖著頭笑了。她說：“不是，我只是不想給自己一條可以依靠的退路。和你爸離婚那年，我才33歲。我不給自己一個背水一戰(zhàn)的決心，我怎么把你帶大。沒有你爸，我不是一樣把你照顧得很好?沒少了你的吃穿。如果我一天到頭，就想怎么和你爸要錢，

14、咱倆過得一定不幸福。其實，幸福這東西，你越是想和別人要，你越是找不到。” </p><p>　　老爸，你看，我的生命中沒有你，原來也是件這么值得慶幸的事。我想，媽媽一直在用自己，給我做一個榜樣。她是想告訴我，做一個自立自強的人，遠比等人救濟幫忙要快樂得多。只是我這么說，你可不要生氣哦。 </p><p>　　第四盒：民生路12號，22點 </p><p>　　對不起

15、，這么晚還要讓你來學(xué)校。不過，老爸，我很想讓你了解，我和媽媽當(dāng)時的心情。那天已經(jīng)是夜里10點。我忽然接到小靜的電話，她是我的好朋友，在電話里她高興地說，學(xué)校高考的榜單貼出來了，我看到了你的名字。那天，我和媽媽奢侈地打著出租去了學(xué)校。 </p><p>　　我第一次看到媽媽那樣放肆地哭了，眼淚大滴地流過笑容。也許，那么多年的隱忍克制，都在等待我榮登紅榜的這一天。后來，我們決定去吃肯德基，但是它已經(jīng)打烊了。于是我們就

16、在它門前樓梯上坐著，誰也不想回家。我靠在媽媽懷里悄悄地說：“媽，如果我考砸了，怎么辦?” </p><p>　　媽媽說：“那就再考唄。”她從手袋拿出一只小本子給我看，里面密密麻麻地記著考后心理輔導(dǎo)。媽媽照本宣科地說：“我準(zhǔn)備先說一句名言，失敗是成功之母?！敝皇撬€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我說：“不對。大錯特錯了。我今天的成功，不是因為有個失敗的母親，而是有個成功的媽！” </p><p>　

17、　老爸，你來評，我說得對不對? </p><p>　　其實，很遺憾，在我的成長中，你沒能和我一起分享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但是現(xiàn)在，我很想和你分享這份珍貴的快樂。這也是我寄給你這四盒錄音帶的原因。因為我想讓你知道，我這個快要被你遺忘的孩子，依然過得很好。 </p><p>　　最后，祝你健康，別再喝那么多酒，好嗎?聽說我還有個妹妹，也祝她幸福。明天，我要去上海讀書了。今天的旅行，到此結(jié)束。 &

18、lt;/p><p><b>　　再見了，老爸。 </b></p><p>　　復(fù)讀機里只剩下絲絲的轉(zhuǎn)帶聲，涼志無聲站在深夜的校門前，任眼淚靜靜流過臉頰。他從不知道，一直被他忽視的女兒，原來已經(jīng)堅強地長大了。他仰起頭，看校門前大紅的榜單，輕輕地念著那個已經(jīng)被他淡忘許久的名字，涼夏。 </p><p><b>　　選自《少男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