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寶貝

1、<p><b>　　你是我的寶貝</b></p><p>　　在這個家里，舅媽挺辛苦，一天的小生意做下來，已經(jīng)是口干舌燥、腰酸背疼了，回家還要燒晚飯，還要把第二天的菜洗好備好，還要負責(zé)家中三個男人的衛(wèi)生工作，督促他們洗頭洗澡，給貝貝和小胖剪手指甲腳趾甲，把臟衣服洗了晾出去，把陽臺上晾透了的干凈衣服洗回來，疊好，收好…… </p><p>　　舅媽有時候拉臉子

2、，嘮叨，說一些不著四六的話，應(yīng)該是可以原諒的。這個家里誰比她的責(zé)任更重大？ </p><p>　　這天晚上，晚飯已經(jīng)吃完了。舅舅照例以“軋賬”為借口，躲開繁雜的家務(wù)活。小胖在剛剛收拾出來的飯桌上寫作業(yè)。貝貝守著小茶幾，一門心思地拿硬紙板糊一只標本盒。大狗妹妹蹲在茶幾邊，嘴巴里咬著一條硬紙板，還裝模作樣地把眉頭蹙起來，好像一個長了狗臉的紳士嘴巴上叼著一根粗雪茄，模樣很滑稽。貝貝伸手把紙板從它嘴里抽出來，告誡說：“不

3、能吃！” </p><p>　　舅媽把頭探出廚房，喊她的兒子：“胖兒啊，家里沒醬油了，上超市買一瓶去?！?</p><p>　　小胖不樂意：“我還要寫作業(yè)呢?！?</p><p>　　“麻溜地去，不耽誤?！?</p><p>　　“就不能喊貝貝去?。俊毙∨滞鑾啄沁吤橐谎?。 </p><p>　　舅媽對兒子貼心貼肺：“

4、錢交到他手上，你放心？” </p><p>　　提到錢，小胖沒了脾氣，放下筆和作業(yè)本，乖乖地起身。這一家三口人，對錢的事情都看得重。 </p><p>　　舅媽掏給小胖十塊錢，要他買一瓶醬油，順便帶一袋鹽，剩下零頭再拿一包味精。 </p><p>　　“不夠?！毙∨址劬?。 </p><p>　　“誰說不夠？你買兩塊六的味精，還能多三毛錢。

5、” </p><p>　　三毛錢，買根棒棒糖都不夠。小胖的期望落空，心里不高興，吆喝貝貝說：“一起去，幫我拎醬油！” </p><p>　　貝貝是個好說話的人，叫去就去。貝貝一動腳，妹妹也要跟著走。 </p><p>　　兩個男孩，一條狗，踩著路燈下的影子去超市。小胖在前面悶著腦袋走。他對貝貝一向有歧視，居高臨下，愛理不理，所以走在路上只當(dāng)沒有貝貝這個人。貝貝的興致

6、卻很好，東張西望的，時不時地要拖著腳后跟跑兩步，跟上小胖。他身上背著那個出門從不離身的小布包。最快樂的當(dāng)然是妹妹，它快樂得都不肯好好走路了，把身子扭過來，前腳搭在路牙子上，后腳踩在路溝里，螃蟹一樣橫行。旁邊有行人見了，指著妹妹哈哈笑，說：“看這狗啊，比小孩子還要皮！”妹妹知道人家在說它，不以為恥，反而交叉著四條腿走得更起勁。 </p><p>　　“人來瘋啊！”小胖呵斥它。 </p><p&g

7、t;　　妹妹一回頭，朝小胖“汪”地一聲叫。小胖知趣地閉上了嘴。在一個屋子里住了這么久，小胖對身高力大的妹妹仍然有戒備。 </p><p>　　超市不允許狗進入，穿制服的保安指著妹妹命令說：“就在這兒等！” </p><p>　　妹妹灰頭耷腦地蹲在門廳里，模樣很委屈。貝貝走過去安慰了它一聲：“喜歡你啊！”它的情緒才算好一點。 </p><p>　　從超市入口進去，小胖

8、隨手拿了一個籃子，交給貝貝拎著。他們在迷宮一樣的貨架間穿行。小胖甩著手在前面走，貝貝拎著籃子在后面跟。小胖邊走邊從貨架上拿醬油，拿鹽，拿味精，每拿一樣，順手就往身后貝貝的籃子里一丟。貝貝用兩只手緊張地握住了提籃把，小心翼翼地踮著步子走，生怕籃子里那瓶醬油會不聽話地滾出去，在光溜溜的地磚上砸得醬汁橫流。 </p><p>　　這樣的情形，就好像前面走的是大首長，后面亦步亦趨地跟著首長的勤務(wù)兵。 </p>

9、<p>　　當(dāng)首長的感覺太好了，好得小胖實在不愿意就這么草草了事地結(jié)束掉。他轉(zhuǎn)完了調(diào)味品的貨架區(qū)，又轉(zhuǎn)文具區(qū)，轉(zhuǎn)日用雜品區(qū)，轉(zhuǎn)生鮮熟食區(qū)。 </p><p>　　“回家啊。”貝貝終于提出抗議了。他心里惦記著被攔在超市門外的妹妹。 </p><p>　　小胖根本不理睬，瘦精精的肩膀端著，倒背著兩只手，沉浸在虛擬的威風(fēng)里。 </p><p>　　“要回家！

10、”貝貝來了脾氣，籃子往地上一放，人站著不動。 </p><p>　　小胖對貝貝威脅加利誘：“再轉(zhuǎn)五分鐘！就五分鐘！不然我把你丟在超市里，讓你一個人找不著家。” </p><p>　　貝貝眨巴著眼睛，心里有點怕，乖乖地把籃子拎起來，繼續(xù)尾隨小胖走。 </p><p>　　其實超市距小區(qū)大門不過兩百米?？墒秦愗愡@樣的孩子太單純，容易被誤導(dǎo)，也容易被說服，他以為離開小胖真

11、的回不了家。 </p><p>　　下面就到了糖果區(qū)。貨架上的各類糖果包裝炫麗，五顏六色，琳瑯滿目，看得“首長”小胖目不暇接。他咂著嘴巴想：有好多種啊？最起碼一百種吧？他又想，一百種糖果，是不是有一百種不同的味道呢？巧克力和朱古力，哪一種更甜？花生酥和花生牛軋?zhí)?，是不是名稱不同內(nèi)容一樣？ </p><p>　　鄉(xiāng)鎮(zhèn)出來的孩子小胖，在巨大的一眼望不到頭的糖果貨架前目眩神迷了。長到十一歲，他沒

12、有見過十種以上的糖果巧克力，因此他現(xiàn)在覺得頭昏。他誤入了糖果的世界，被繽紛的色彩包圍，被芳香的甜味包圍，也被他自己對陌生食品的幻想包圍。他掙扎，說服自己，譴責(zé)自己，咒罵自己，最后還是遷就了自己，伸手從貨架上拿了一盒巧克力。 </p><p>　　一盒用透明紙包裝的、貝殼造型的巧克力。 </p><p>　　他很有心計地把巧克力塞進了貝貝的小包里，塞進去之后，還把包口整理得很平整。 <

13、/p><p>　　萬一被查出來，偷竊者是貝貝，不是他，他把責(zé)任一股腦兒賴到貝貝身上就行了。 </p><p>　　貝貝會怎么樣呢？他沒有多想。當(dāng)時也實在來不及想。 </p><p>　　貝貝那時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籃子里，在那個滾來滾去的醬油瓶子上，絲毫沒有在意小胖干了什么。說實話，即便注意到，他也不會明白小胖是在偷竊。 </p><p>　　經(jīng)過

14、超市收銀臺時，小胖接過貝貝的籃子，把醬油、鹽、味精一樣一樣拿出來放到柜臺上。收銀機嘀嘀嘀響了三次。收銀員打出總價：九塊七毛錢。果真如他媽媽算好的那樣，十塊錢找三毛。 </p><p>　　小胖把三個輕飄飄的小硬幣灌進口袋里。三個硬幣渺小得連一丁點響動都沒有。他作賊心虛地走出收銀臺，馬上溜到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藏好身，等著排在他后面的貝貝過關(guān)。 </p><p>　　沒有任何僥幸，貝貝從收銀臺經(jīng)

15、過時，超市報警器一閃一閃地亮起來。貝貝起先很驚奇，仰臉看到了頭頂那個發(fā)紅光的報警器之后，就變得很著急，東張西望地尋找可以負責(zé)任的人，還大聲提醒眾人說：“壞了啊！有火啊！打110！” </p><p>　　暗處的小胖在心里罵：“笨東西，警報響了還不快跑！” </p><p>　　貝貝的心靈世界里沒有“逃跑”這兩個字。干干凈凈的他，很有耐心地守在報警器下面，等著有人過來處理故障，等著問題得到解

16、決。 </p><p>　　過來的是兩個超市保安，穿著深灰色制服，戴灰色大蓋帽，神色冷峻得像冰塊。他們小跑著奔過來之后，不由分說地把貝貝架起來，拎到旁邊的一間屋子里。 </p><p>　　“有火??！打110??！”貝貝被兩個人拖著，著急得臉都發(fā)了紅。 </p><p>　　小胖心中狂跳，面白如紙，趁著超市里的人都驚訝萬分地盯住貝貝看，一溜煙地滑出門，隱入夜色中。 &

17、lt;/p><p>　　保安開始對貝貝搜身，翻口袋，翻書包，翻出那盒沒有消磁而引發(fā)報警的巧克力。 </p><p>　　“真不是個東西！”一個保安忿忿地說，“小小年紀就偷東西！” </p><p>　　貝貝一點兒不緊張，望著桌上的贓物，笑嘻嘻地說：“巧克力。要給張?zhí)礻弧！?</p><p>　　這個時候，他心里想起來的居然是愛吃巧克力的同學(xué)張?zhí)礻?/p>

18、。 </p><p>　　另外一個保安把書包里的東西全部嘩啦一聲倒在桌子上。他拿起捕蝶網(wǎng)，翻來復(fù)去地看，皺起眉頭問同事：“這個是什么？好像不是超市物品吧？” </p><p>　　貝貝突然蹦起來，撲上去，抓住保安的手，“啊嗚”一口咬下去。 </p><p>　　保安驚跳，又惱又恨地甩著手，“我的個娘！你個小賊這么狠！血印子都出來了哎。” </p>&l

19、t;p>　　貝貝一把搶過捕蝶網(wǎng)，藏到身后，嘴里嘟囔著說：“奶奶做的。貝貝的?！?</p><p>　　第一個說話的保安終于覺得不對頭了，推了推手背冒著血的同事，小聲提醒道：“你看看這孩子，好像不對勁兒?！?</p><p>　　后者抬頭，仔細看貝貝的臉，吸了一口氣：“真是不對勁兒。眼睛怎么長這么怪？說話也不靠譜。難怪咬人?！?</p><p>　　兩個人一下子

20、慌了。真要抓了個智障兒，那才叫燙手山芋呢，甩都甩不脫了。 </p><p>　　“哎，小孩，叫什么？住哪兒？”被咬的保安問。 </p><p>　　貝貝被保安盯得慌了神，縮著頭說：“怕怕。” </p><p>　　“問你叫什么？住哪兒？”保安大了聲。 </p><p>　　貝貝“哇”地一下哭出來?！芭屡掳?！”他使勁喊。 </p>

21、<p>　　還好，第一個說話的保安發(fā)現(xiàn)了桌上的一張小卡片?！昂?，有電話哎，還有聯(lián)系人?！彼愿劳拢骸澳憧粗掖螂娫捜ァ！?</p><p>　　僅僅過了十分鐘，洪阿姨接到電話趕過來。兒子的車不在家，她是打了出租過來的。見到滿臉淚痕縮在角落里的貝貝，她很生氣，問兩個保安：“沒見這孩子不懂事??？你們怎么折磨他啦？” </p><p>　　兩個保安忙著喊冤枉：“他偷東西，還咬人

22、，怎么倒成了我們折磨他？” </p><p>　　洪阿姨斷然否認：“弄錯了，貝貝不會偷東西?！?</p><p>　　保安拿出那盒貝殼狀的巧克力：“物證在這兒，敢說他沒偷？” </p><p>　　洪阿姨看看桌上的巧克力，皺起眉，神情嚴肅地問貝貝：“是你拿的嗎？” </p><p><b>　　貝貝搖頭。 </b><

23、;/p><p>　　“要對阿姨說真話。你拿了巧克力嗎？” </p><p>　　貝貝說：“怕怕。” </p><p>　　洪阿姨大松一口氣：“瞧，他知道拿人家東西是犯錯誤。我是居委會主任，我可以擔(dān)保這孩子不說謊。” </p><p>　　雙方僵持不下，就調(diào)來糖果區(qū)的錄像資料看。這一看真相大白了，貝貝是被另一個小孩栽了贓。 </p>

24、<p>　　那個栽贓的小孩是誰呢？錄像里看不大清楚。小孩為什么要栽贓貝貝呢？就更不知道了。 </p><p>　　洪阿姨正色道：“雖然是智障兒，超市也得對他有說法?！?</p><p>　　超市經(jīng)理只好親自出來，對洪阿姨和貝貝道歉，還堅持要送給貝貝一盒巧克力做賠償。 </p><p>　　貝貝不肯接，一個勁地搖頭，退縮，驚恐萬狀地喊：“不要啊，不要啊。”就

25、好像對方拿的不是巧克力，是一條咝咝吐出信子的蛇。 </p><p>　　洪阿姨憐愛地想，這孩子今天恐怕是嚇著了。 </p><p>　　拉著貝貝的手出門，洪阿姨問他說：“你是一個人到超市來的嗎？” </p><p>　　貝貝東張西望，“妹妹呢？” </p><p>　　“妹妹也來了嗎？妹妹！”洪阿姨幫他喊。 </p><p

26、>　　夜色朦朧。超市門口的燈照著許多來來往往購物的人。一輛接一輛的汽車唰唰地開過來，熄了車燈，停在空地上。又有更多的車發(fā)動了，吭吭地喘著氣，笨拙地轉(zhuǎn)身，一溜煙地躥出去。在汽車的夾縫里，艱難地挪動著那些破舊的三輪車、造型酷酷的摩托車，還有單薄苗條的自行車。行人們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肩膀垂著，胳膊無端地長出許多，魚一樣靈活地躲避著車輛，走得疲憊而匆忙。 </p><p><b>　　沒有妹妹。 <

27、;/b></p><p>　　有兩條狗在角落里親熱地互相嗅著，屁股緩緩地挪騰著，身形嬌小，長毛飄拂，是兩條頭上扎著小辮子的哈巴狗。 </p><p>　　“沒有妹妹?！必愗愑每抟粯拥穆曇粽f。 </p><p>　　“也許它自己回家了？”洪阿姨猜測說，“妹妹性子急，它等得不耐煩，就先走了?！?</p><p>　　貝貝馬上說：“回家?！?

28、</p><p>　　他們急急忙忙往康盛小區(qū)走。貝貝幾乎是跌跌撞撞一路小跑著，洪阿姨不得不加快腳步跟上他，生怕孩子走得快了跌跟頭。 </p><p>　　進了家門，洪阿姨忙著把剛才的事情告知舅舅舅媽，貝貝則忙著四處找妹妹。 </p><p>　　舅媽忽然想到一個人，問：“小胖呢？” </p><p>　　洪阿姨問：“他們是一塊兒去超市的嗎？”

29、 </p><p>　　她腦子里一下子就掠過了錄像帶里出現(xiàn)的那個瘦孩子。 </p><p>　　貝貝張著兩只手撲過來：“沒有妹妹?。　彼凵耋@恐，鼻翼翕動，額頭有兩根青筋在突突地跳。 </p><p>　　洪阿姨心里一沉。她知道，妹妹如果不回家，肯定就是出事了。它也許被民警當(dāng)野狗抓了，也許被盜狗賊們拿麻袋套了。妹妹如果出事，貝貝這邊就有了大麻煩，這孩子理解不了世事的

30、復(fù)雜性，不見了妹妹，難保他會鬧出什么動靜。 </p><p>　　小胖這時候拎著醬油瓶回來了。原來他一直在附近潛伏著，看見洪阿姨把貝貝帶上樓，才放心地跟上來。超市里的事情讓他也嚇得不輕。 </p><p>　　小胖提供了一個信息：“我看見有人在超市門口逗妹妹?！?</p><p>　　舅媽沖上去用手指杵他的頭：“你個肉頭！你看見了還不過去把它喊回來？” </p

31、><p><b>　　小胖不吭聲。 </b></p><p>　　“是什么樣的人啊？穿什么衣服？帶著什么工具了嗎？開車沒開車？”洪阿姨仔細問。 </p><p>　　小胖搖頭。他當(dāng)時躲在暗處，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哪里還顧得上留心妹妹的事。 </p><p>　　貝貝抓住洪阿姨的衣服不肯放?！罢颐妹??！彼宦暯右宦暤刂貜?fù)著，“找

32、妹妹。找妹妹?！?</p><p>　　如果沒有人幫他找妹妹，他會永遠這樣重復(fù)下去，不吃不喝地說下去，一直說到死。 </p><p>　　洪阿姨責(zé)任重大，她已經(jīng)管開了頭，不能不管到底，所以她趕快給李大勇打電話，又讓李大勇動員了保安，幾個人分頭去超市附近找。 </p><p>　　自然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如果妹妹此刻仍然在這附近，不用找它自己也會回家了。 </p&

33、gt;<p>　　李大勇說服焦急的貝貝：“這樣好不好？現(xiàn)在天黑了，找不著了，我們先睡覺，明天再繼續(xù)?！?</p><p>　　貝貝坐在門外樓道的臺階上，目光呆滯，身子搖來搖去，重復(fù)一句話：“找妹妹。” </p><p>　　“我保證給你找到妹妹?！崩畲笥履托恼f服，“可你今晚必須睡覺。妹妹也要睡覺，它夜里不會出來?！?</p><p>　　“睡哪兒？”貝

34、貝一下子變得很清醒。 </p><p>　　“哦，哪兒都能睡。它是狗，狗能夠四海為家。” </p><p>　　“叔叔，找妹妹啊?！必愗惪蓱z巴巴地看著李大勇。 </p><p>　　這就是松動了，他同意結(jié)束今天的工作，明天再繼續(xù)找。 </p><p>　　洪阿姨臨走前拍拍小胖的肩，給他丟個眼色，暗示他跟她下樓去。在樓門外，洪阿姨劈頭問出一句話

35、：“是你拿了超市的巧克力？” </p><p>　　小胖本能地要抵賴，洪阿姨喝道：“你閉嘴！你以為賴到貝貝身上就萬事大吉了？超市攝像鏡頭把你照得清清楚楚！” </p><p>　　小胖愣了兩秒鐘，轉(zhuǎn)身就要往樓上跑，洪阿姨一把抓住他，“往哪兒跑??？跑回家，你爸爸媽媽能夠罩住你嗎？” </p><p>　　看見小胖嚇得面無人色的樣子，洪阿姨不由得嘆口氣：“孩子啊，你要記

36、住這句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貝貝他是個智障人，活著已經(jīng)不容易了，你自己起個歪念頭還往他身上栽，你說你什么行為啊？我諒你這是頭一回犯糊涂，不準備告發(fā)你，如果再有第二次，我跟你說，事情就不會這么簡單了！” </p><p>　　小胖瑟縮著肩膀站在樓門前，目光低垂，不敢跟洪阿姨對視。一直到洪阿姨走出好遠，他仍然低頭垂肩，一動不動。 </p><p>　　這天晚上，貝貝一開始是不打算睡覺的，

37、他堅持要把門打開，還端張小凳子坐在門廊里，對舅舅舅媽宣布道：“等妹妹。” </p><p>　　小胖本來都準備脫衣上床了，一聽這話，麻溜地把衣服又穿上，跟著端張凳子坐過去，說：“我陪你等妹妹?！?</p><p>　　舅媽又要用手指杵小胖的頭，“昏頭啦？跟著個呆子起什么哄？三更半夜敞著個門，引小偷還是招強盜啊？家里還放著進貨款呢，有大幾百呢！都起來，上床睡覺去?！?</p>

38、<p>　　“等妹妹！”貝貝手扒住門框，死活都不肯松。 </p><p>　　舅媽朝舅舅吼：“死人??？你就不會說句話？” </p><p>　　舅舅還是比舅媽有辦法，不出硬招出軟招，拿根長麻繩一頭系在貝貝手腕上，一頭夾在門縫里，哄貝貝說：“你盡管睡覺，嗯哪，妹妹只要一回家，繩子就會動，你就能在一秒鐘之內(nèi)醒過來，嗯哪，給妹妹開門?！?</p><p>　　貝

39、貝被這個新鮮主意唬住了，把手腕上的繩扣舉起來，看了好半天，歪頭想了好半天，決定認可。他只提了個小小要求：要舅舅把扣結(jié)系得緊一點。 </p><p>　　舅舅裝模作樣地緊扣結(jié)，一邊對舅媽擠眼睛，又對小胖擠眼睛，意思是：看見沒有？哄弄個貝貝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p><p>　　小胖心中不忍地別過臉。這是第一次，他對貝貝有了同情，情感天平斜到了貝貝這一邊。他嘀咕說：“哄人不算本事?！?<

40、;/p><p>　　舅舅沒聽見。假如聽見了，他就要請小胖吃記耳光了。 </p><p>　　第二天早上，貝貝哀傷地、又很茫然地往小區(qū)大門走。他要出門找妹妹。怎么找呢？到哪兒去找呢？他完全不知道。 </p><p>　　李大勇騎著自行車從后面追過來，車頭一別，把貝貝別在路邊。他今天不穿花里胡哨的衣服了，穿的是一套藏青色制服，戴一頂大蓋帽，腰里還扎了皮帶，很威武，很帥氣。

41、</p><p>　　貝貝歪過頭，有點迷惑地看著他，忽然叫起來：“警察叔叔！” </p><p>　　李大勇哈哈地笑，“不是警察叔叔，這是我們小區(qū)的保安制服，我借來穿的，怎么樣？好看不好看？” </p><p>　　“好看?！必愗愂箘劈c頭。 </p><p>　　李大勇擠擠眼睛，“我今天休了一天假，陪你找妹妹。穿上這身衣服有用啊，偷狗的小痞子

42、們一看，媽呀，執(zhí)法大隊的人來啦！投降吧！招認吧！乖乖地就把妹妹交出來了?！?</p><p>　　李大勇繪聲繪色，時而怒目圓瞪，時而又做舉手投降狀，把貝貝逗得眉眼花花地笑。 </p><p>　　李大勇掏手機，給貝貝家里打電話，說了帶貝貝出門的事，然后拍拍車后座，“上！我們出發(fā)！” </p><p>　　出發(fā)往哪兒呢？李大勇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是，騎車到處轉(zhuǎn)悠吧。 &

43、lt;/p><p>　　他們先圍著昨晚丟狗的超市附近轉(zhuǎn)了一大圈，又擴大范圍，把附近的幾個小區(qū)都轉(zhuǎn)一遍。狗是有，還有不少，大大小小，黑黑白白，長毛短毛，都是有主兒的，都跟妹妹不相像。 </p><p>　　“壞啊?！必愗愖谲嚭笳f。 </p><p>　　李大勇扭頭問他：“誰壞呀？” </p><p>　　“妹妹。”回答得很決絕。 </p&g

44、t;<p>　　李大勇心里想，這孩子是傷心到家了，不然他是打死了也不肯說妹妹壞的。他以為妹妹背叛了他，拋棄了他，躲著不肯出來見他。他絕望，心碎，哀痛得無以復(fù)加。 </p><p>　　貝貝為妹妹而哀痛，李大勇為貝貝而哀痛。他不忍心看見貝貝無助的樣子，那種動物般的眼神，他每次觸及到，心中都會凜然一驚。所以他咬咬牙，車輪一蹬又去了夫子廟。夫子廟有寵物市場，也許人家偷了妹妹送到市場上賣錢呢？ </p

45、><p>　　李大勇頭上捂著個大蓋帽，車后面還馱著個胖小子，這一路騎下來，氣喘喘，汗淋淋，制服后背上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他不停地要下車，買冰水喝。自己喝，也給貝貝買一份。可是貝貝對所有的食物都拒絕，只在嘴巴里不停歇地嘟囔：“妹妹，妹妹?！蹦罱?jīng)一樣，讓李大勇心里不安。 </p><p>　　到了寵物市場，李大勇才知道自己錯了。寵物市場只賣小狗，出生不久、嘴里還叼著奶瓶子的狗，成年的大狗一條也沒有。賣

46、狗的老頭嘲笑大勇說：“誰會買條大狗回家？養(yǎng)不熟，又不好玩?！?</p><p>　　李大勇暗暗地責(zé)罵自己蠢。他虛心向老頭討教：丟了的大狗哪兒可以找到？老頭翻翻眼睛：“要么被狗販子偷了，已經(jīng)宰了下鍋了。要么被打狗隊收容了，送到江北寵物收容站了?！?</p><p>　　李大勇才知道丟失的寵物們還有這么個好去處。 </p><p>　　往江北要過大橋，路途遠，又不認識路

47、，大勇干脆把自行車存了，帶著貝貝坐出租。 </p><p>　　開車的司機認識那地方，他笑嘻嘻地拉長聲音說：“又是找狗的呀！” </p><p>　　找狗，來回一趟車費很可觀，他拉到這筆生意，心里高興，一路上講的都是狗主人們千辛萬苦找寵物的故事。李大勇聽著他的故事，心里想，別人家丟狗和貝貝丟狗，性質(zhì)不一樣啊。怎么個不一樣呢？他也說不清，就是覺得這事對于貝貝太殘忍，因為智障的孩子沒有辦法理解

48、人世間為什么會有善和惡。別人家的狗是寵物，貝貝的狗是“妹妹”。寵物和“妹妹”，怎么說都是有分別。 </p><p>　　出租車過了大橋，沿著一條水泥路開了好一會兒，停在一片拆遷之后的荒地上。司機說，前面就是寵物收容所，因為是小路，車開不進去，他會在這兒等著?？墒撬仡^看了看貝貝之后，改了主意，自告奮勇地要求帶著他們走過去。 </p><p>　　“我告訴你啊，”他對李大勇說，“司機都怕走路

49、，今兒我是破例?！?</p><p>　　李大勇問他：“走路的錢我怎么付你？” </p><p>　　司機“嘁”了一聲：“小看人了吧？我看你也不像這孩子家里的誰，你能幫他，我就不能搭把手？” </p><p>　　李大勇抬手拍拍司機的肩，笑一笑，沒說話。 </p><p>　　貝貝的耳朵來得個靈，也許不是靈，是他的心太專注了，離收容所老遠就聽

50、到了狗叫聲。他聽到狗叫的第一秒鐘便興奮，手舞起來，眼睛亮起來，兩腳像跳蹦床一樣地蹦，嘴巴里一迭聲地喊：“妹妹妹妹妹妹！” </p><p>　　他被腳下的草根絆了一跤，身子重重地撲出去，路上的灰塵被他撲起一大片，空氣中彌漫起嗆人的塵土味。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笑嘻嘻地搖著頭說：“不疼，不疼?！?</p><p>　　李大勇先拉起他的手，看他有沒有哪兒蹭破了皮，然后替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叮囑說：

51、“不能跑，要像個紳士一樣去見妹妹?！?</p><p>　　貝貝口水瀝拉地重復(fù)道：“不能跑……見妹妹?！?</p><p>　　司機驚訝地看著李大勇：“看不出啊，年輕輕的小伙子，還有點耐心??！” </p><p>　　李大勇自豪地說：“那當(dāng)然！你當(dāng)我是誰？我是他爸爸?！?</p><p>　　司機就仰頭，哈哈地笑，感覺是一件好玩的事。 <

52、;/p><p>　　收容所里圈著的狗總有百十條，大都是小型犬，毛發(fā)臟兮兮的，吃得還不錯，肚子滾瓜溜圓，一群一群嬉戲打鬧著，精神頭十足。見了來人，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可憐巴巴等著人認領(lǐng)。有幾條膽大一些的，顛顛地跑近人，嗚嗚咽咽哀怨地叫，就差沒有開口說話了。 </p><p>　　李大勇說：“好可憐?！?</p><p>　　胡子拉碴的司機嘖嘴巴：“作孽！” </p&

53、gt;<p>　　貝貝四處張望著，“妹妹呢？找妹妹！” </p><p>　　一條大狗從老遠的角落里連滾帶爬沖過來，走幾步，身子一踉蹌，歪倒在地，爬起來再跑，再跌跤，過程艱難，但是神情興奮，喉嚨里不停聲地叫。 </p><p>　　“妹妹妹妹妹妹！”貝貝手指著狗，開心得直打蹦，語言表達不出來，兩只手抓住木圍欄，搖得嘩啦嘩啦響。 </p><p>　　“

54、要把人家的柵欄搖散啦！”李大勇拉開他。 </p><p>　　“妹妹?。　必愗愄兆碓谧约旱男腋Ｖ?。 </p><p>　　妹妹撲過來，“嗷”地一聲沖向貝貝，力道很大，把孩子撲倒了。一旁的司機生怕狗傷著人，急奔上前要拉開人和狗，卻見孩子吊在大狗的脖子上，不管不顧地滿地打起了滾。 </p><p>　　“我的個媽呀，這么高興啊?！彼緳C樂呵呵地說。 </p>

55、<p>　　李大勇笑著吆喝道：“嗨！嗨！這是泥巴地，不是地毯，沒人讓你拿衣服當(dāng)拖把啊！” </p><p>　　貝貝管不了那么多。忘乎所以的時候，他的視覺和聽覺器官統(tǒng)統(tǒng)對外界關(guān)閉了。 </p><p>　　狂歡完畢，李大勇有機會把妹妹摟過去親熱時，才發(fā)現(xiàn)狗的一條腿軟耷耷地垂掛著，拿手碰一碰，狗就疼得一激靈，身子輕微地一哆嗦。 </p><p>　　“瞧，

56、它的腿折了！怪不得走路總是絆跟頭。”李大勇心疼地輕握住妹妹的腿，尋找傷口，擔(dān)心有化膿或者發(fā)燒。 </p><p>　　貝貝傻了眼，蹲在旁邊咝咝吸氣，身子扭來扭去，好像在替妹妹挨著疼。 </p><p>　　“上醫(yī)院啊！”他哀求李大勇。 </p><p>　　李大勇抱起狗，招呼司機：“走，上醫(yī)院?！?</p><p>　　妹妹養(yǎng)傷期間，貝貝每天

57、都省下自己的兩個小籠包，熱騰騰地放在妹妹飯盆里。妹妹不太好意思吃偏食，裝斯文，頭扭開，嘴緊閉，努力不讓哈喇子流出來。貝貝就握住它的嘴，用勁往飯盆里面摁，很熱切地邀請它品嘗。 </p><p>　　“要吃！你生病?！必愗愓f。 </p><p>　　妹妹懂了，生病期間應(yīng)該是受照顧的。它忸忸怩怩一張嘴，兩只小籠包在舌頭上一打滾，還沒有來得及品出味道來，已經(jīng)滑進喉嚨里。 </p>&

58、lt;p>　　小胖在一旁寫作業(yè)，覷著眼睛往這邊看，心里很不平：貝貝和妹妹都能夠吃到小籠包，惟獨他沒有，實在叫人氣。他扔下筆，沖到廚房里，對著他媽媽叫：“憑什么呀？我吃了小籠包能考大學(xué)，他們兩個吃了有屁用？” </p><p>　　他媽媽趕緊掩上廚房門，從吊柜里摸出一個油紙包，紙包里是一只香噴噴的炸雞腿。 </p><p>　　“給你留著呢，肯德基買回來的炸雞腿！” </p>

59、;<p>　　小胖啃著雞腿，心里平衡了。 </p><p>　　他媽媽很得意：“呆子到底是呆子，世上的好東西多著呢，他就認個小籠包。我兒不跟他計較，??？” </p><p>　　小胖吃完雞腿，擦擦油光光的手，得意洋洋地從貝貝身邊走過去，接著寫作業(yè)。 </p><p>　　小籠包讓妹妹的斷腿恢復(fù)很快，不久它就能一瘸一瘸下樓去，又不久它就神氣十足地上街巡邏

60、了。洪阿姨給它吃肉松餅干時，心里很感慨：“都說貓狗九條命，還真是??！人要是遭了這一劫，怕是半年都養(yǎng)不回元氣。” </p><p>　　貝貝明白洪阿姨是在夸他的狗，很開心，“九條命，嘻嘻?！彼f“九”這個字的時候，把嘴用勁撮起來，面孔擠成了一只鳥的模樣，惹得洪阿姨忍不住用手去拍他的臉。 </p><p>　　“貝貝真乖。阿姨喜歡你?！彼f。 </p><p>　　放學(xué)

61、了，李大勇推著自行車在學(xué)校門口等貝貝。他穿得很清爽：干干凈凈的白襯衫，平平整整的黑西褲，皮鞋擦得一星灰塵都沒有。 </p><p>　　他騎上車，帶著貝貝，吹著口哨，帥帥地上了街。 </p><p>　　才上了大路，貝貝就在后面著急地叫：“不是家！”他以為大勇叔叔騎錯了路。 </p><p>　　李大勇頭也不回地答：“我們不回家。我們今天要去麥當(dāng)勞?！?</p

62、><p>　　貝貝高興起來，“吃小籠包！” </p><p>　　大勇糾正他：“不是小籠包，是漢堡包。” </p><p><b>　　“還有老鼠條。” </b></p><p><b>　　“是炸薯條。” </b></p><p>　　“我喜歡?！必愗愒谲嚭蟠蠓鹊負u晃著身子。

63、 </p><p>　　“別動啊，再動就會跌倒了。知道為什么帶你去麥當(dāng)勞？” </p><p>　　“為什么？”貝貝有口無心。 </p><p>　　“因為今天你過生日?！?</p><p>　　“生日快樂?！必愗惣纯瘫某鲞@句話。 </p><p>　　“對，我們要讓你生日快樂?！?</p><p&

64、gt;　　李大勇說的不是“我”，是“我們”，復(fù)數(shù)?？墒秦愗愡€沒有能力注意這個細節(jié)。 </p><p>　　推開麥當(dāng)勞餐廳的玻璃門，老遠就看見一個年輕姑娘在招手。李大勇帶著貝貝走過去。大勇問他：“還認識這個阿姨嗎？” </p><p>　　阿姨笑瞇瞇的，長著一張圓圓的臉，圓圓的鼻頭，身上散發(fā)出淡淡的酒精味。 </p><p>　　貝貝皺著鼻子，用勁地想，想不出來就擠眼

65、睛，擠出很滑稽的怪模樣。 </p><p>　　“你這個小鬼頭，忘性真大！想想，妹妹的斷腿是誰幫它治的呀？”李大勇啟發(fā)他。 </p><p>　　貝貝想起來了，圓臉阿姨是寵物醫(yī)院的醫(yī)生?？墒轻t(yī)生怎么會出現(xiàn)在麥當(dāng)勞，貝貝還是不明白。 </p><p>　　“我們相愛了。我和她?！崩畲笥轮钢赴⒁?，又指指自己?！八行M，她愿意幫我一塊兒照顧你。” </p>

66、<p>　　“什么叫相愛？”貝貝歪著頭。 </p><p>　　“相愛嘛，”大勇想了想，“就是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p><p>　　“我也相愛！”貝貝叫起來。 </p><p>　　大勇用勁地刮了他一個鼻子：“你跟誰相愛？” </p><p>　　“跟阿姨。我喜歡阿姨。” </p><p>　　大

67、勇作出咬牙切齒狀，“那我要掐死你！” </p><p>　　小滿笑得趴在桌上。 </p><p>　　貝貝仰起臉，嘴巴像涂了蜜，“妹妹也喜歡阿姨?！?</p><p>　　小滿說：“阿姨知道啊，阿姨喜歡貝貝，也喜歡妹妹?！彼f著，打開身邊的一個包，掏出一個漂亮的扎著綢帶的方紙盒，放在貝貝手上?！八湍愕摹Ｉ湛鞓?！” </p><p>　　貝貝

68、很驚訝，愣了好一會兒，手忙腳亂地拆紙盒，拆出來一看，是一輛大紅色的遙控小汽車。 </p><p>　　“110！”他大聲地叫。 </p><p>　　小滿笑瞇瞇地說：“警車才是110，這是消防車，119?！?</p><p><b>　　“救火的?！?</b></p><p>　　“對，救火的。貝貝真聰明?！毙M阿姨稱贊

69、了他。 </p><p>　　貝貝很開心。他更喜歡小滿阿姨了。他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就是勾住這個人的脖子，在這個人臉上用勁親一口。這樣，貝貝在小滿阿姨臉上留下一個圓嘟嘟的口水印。 </p><p>　　紅色的遙控汽車太漂亮，太招眼，從貝貝拿回家的第一分鐘起，小胖的眼睛就粘在上面彈不下去了。小胖要求說：“借我玩一會兒?！?</p><p>　　貝貝很大方，馬上讓出手里的

70、遙控器。小胖飛快地捏按鈕，把汽車調(diào)動得陀螺一樣轉(zhuǎn)，滿屋子都是消防警笛的尖叫聲，連妹妹都嚇得縮在墻角不敢動。 </p><p>　　小胖很得意地對貝貝說：“看看，你能玩得這么好嗎？你根本就不會掌握遙控器！所以汽車應(yīng)該歸我，我玩，你看?！?</p><p>　　貝貝愣愣地看著小胖，沒有聽懂。他伸手想要回遙控器。“生日的。”他說。意思是，這是他的生日禮物。 </p><p&g

71、t;　　小胖不給他，拿著遙控器滿屋子跑，一邊跑一邊指揮汽車嗚嗚地繞圈圈。貝貝笨拙地追著小胖要，要不著，急眼了，攔腰抱住小胖，不放他走。一個堅持要，一個不肯給，兩個人馬上扭成了一團。小胖瘦，動作靈活，左閃右閃地甩開貝貝的手?？墒秦愗愐灿虚L項，他的塊頭比小胖大，一旦把對方纏住了，想要脫身也不容易。 </p><p>　　還有妹妹呢。妹妹是個好事者，逢到這樣的事情，總是會反應(yīng)過度。它先是蹦來蹦去沖著小胖叫，要幫著貝貝從

72、氣勢上壓倒他。眼看著還不能占上風(fēng)，它急了，干脆一口咬住小胖的褲腿管，屁股賴下來，把他往邊上拖。 </p><p>　　緊要關(guān)頭時，小胖也是有后援的，小胖的后援就是他媽媽。小胖比貝貝有頭腦，懂得夸大軍情，被妹妹咬住了褲管后，馬上殺豬一般地嚎：“救命啊！不得了啦！媽媽呀！” </p><p>　　舅媽一開始沒聽見。她在廚房里做飯，抽油煙機開得轟轟響，外面的聲音都被轟轟聲掩蓋了?？墒敲妹靡宦犚娦?/p>

73、胖喊媽媽，以為廚房里的那個兇女人就要出來了，馬上甩掉小胖的褲腿管，自作主張地撲進廚房里，汪汪猛叫，作為警示，目的是制止舅媽參戰(zhàn)。結(jié)果妹妹表現(xiàn)得過于氣勢洶洶，舅媽反倒起了疑心，一把擰滅了煤氣灶的火，急慌慌地跑出廚房看。 </p><p>　　這一看，舅媽氣壞了，因為她的兒子已經(jīng)被身高體胖的貝貝壓在沙發(fā)上，直叫救命。 </p><p>　　“你個挨千刀的呀！”她氣急敗壞地撲上去，一把揪住了貝貝

74、的后衣領(lǐng)，“你不得了啦，敢動手啦，欺負我小胖?。　?</p><p>　　“他搶我東西！”小胖蹦起來，惡人先告狀。 </p><p>　　“這還得了！”舅媽厲聲斥責(zé)貝貝：“從前你是傻，現(xiàn)在你還蠻！你這種人動起手來是沒個數(shù)的，要出人命的！我告訴你呀，下回我再看見你動手……” </p><p>　　“生日??！”貝貝大聲叫。他的衣領(lǐng)被舅媽揪得死緊，只能跺腳，左右晃動身體，

75、泥鰍一樣掙扎。 </p><p>　　“大人說話，你聽不聽？”舅媽很火，手里一用勁，把貝貝往旁邊一搡。 </p><p>　　只聽見“咚”地一聲，貝貝居然像只頭重腳輕的麻袋包，直通通地摔倒在地板上。 </p><p>　　“這么個蠢東西，真是沒輕沒重，蠻起來像只狼，手指一捅又像豆腐渣?！本藡寷]好氣地上前拉起兒子的手，“走，跟我上廚房吃東西去?！?</p>

76、<p>　　小胖一只手抱著那輛遙控小汽車，一只手被他媽拽著，跨過側(cè)倒在地的貝貝的身體，得勝上廚房。 </p><p>　　貝貝一個人在外面，哼哼嘰嘰的，又像哭，又像嗚咽，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從地上挪起身。妹妹很同情地望著他，時不時地搖尾巴，表示安慰。可是妹妹的安慰只有意向性，沒有實質(zhì)性，貝貝身上的疼痛絲毫沒減輕。 </p><p>　　一個晚上，貝貝的神情很萎頓。四個小籠包，他

77、只吃了一個，就有點干嘔，不肯再吃。晚上睡覺前，他不肯洗澡，不肯脫衣服，連牙都不肯刷。舅媽以為他生病，有點慌，過去摸摸他額頭，涼涼的，沒發(fā)燒，心想他八成是賭著氣呢，就沒有再理會。 </p><p>　　第二天李大勇送貝貝上學(xué)，往車后座上爬的時候，貝貝只有一只手用得上勁，另一只手軟耷耷地垂著，樣子很別扭。李大勇奇怪地去拉他那只手，貝貝彎腰閃開去，護疼。 </p><p>　　李大勇說：“你怎么

78、回事？手被狗咬了？” </p><p>　　貝貝只懂得說一個字：“疼?！?</p><p>　　李大勇仔細觀察貝貝的手，沒見有外傷，就覺得不大好，調(diào)轉(zhuǎn)車頭，直接帶他去醫(yī)院，拍片子做檢查。檢查結(jié)果，手腕處有骨裂。 </p><p>　　李大勇問他：“你跌跟頭啦？” </p><p>　　貝貝說：“疼啊?！?</p><p&g

79、t;<b>　　“在哪兒跌的？” </b></p><p>　　貝貝牛頭不對馬嘴地答：“汽車沒有了?！?</p><p>　　“是小胖？”李大勇猜測，“小胖搶你的汽車，把你推倒了？” </p><p>　　貝貝搖頭。“舅媽推的?！彼f。 </p><p>　　李大勇明白了八九分：兩個孩子搶汽車，當(dāng)媽的護犢子，居然把貝貝推

80、成骨裂！骨裂也罷了，意外之事總難免，關(guān)鍵是兩個大人都沒發(fā)現(xiàn)孩子有了傷，沒把貝貝往醫(yī)院送！ </p><p>　　“這兩個王八蛋！”李大勇很憤怒地罵。 </p><p>　　到中午，舅媽正在她的攤子上唾沫橫飛地說服一個老太太買“遠紅外保健鞋”，來了兩個派出所的戶籍警，不由分說把她帶走了。舅舅從大市場進貨剛回來，撞到了槍口上，一并被帶了走。 </p><p>　　舅舅舅

81、媽涉嫌傷害未成年人，而且是未成年的智障人，被暫時扣押在派出所。 </p><p>　　夫妻倆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舅媽滿臉煞白，身子搖搖晃晃。舅舅手腳哆嗦，話都說不成句子：“這個……嗯哪，一不留神……冤枉呢！要判……嗯哪，幾年？” </p><p>　　派出所的女警官一瞪眼，“等著吧，無期！” </p><p>　　舅媽腿一軟，沿著墻壁癱下去。 </p>

82、<p>　　舅舅一彎腰，就手給了舅媽一個巴掌，“惹事的精??！”他跺著腳，“要坐牢了呀！” </p><p>　　小胖放學(xué)之后知道這件事，魂都嚇掉了，眼淚巴嗒地找到派出所。值班警官拒絕放他進去見父母。小胖一屁股坐在大門外，驚天動地地哭。 </p><p>　　女警官走過來，拿膝蓋碰碰他：“欺負貝貝的是你吧？你媽是幫你出頭才動手的吧？” </p><p>

83、　　小胖一把抱住女警官的腿，眼淚鼻涕蹭了人家一褲子，“嗚嗚，求求你，放了我媽媽，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會對貝貝好，嗚嗚?！?</p><p>　　女警官似笑非笑地說：“你現(xiàn)在才知道啊！你的保證能算數(shù)嗎？” </p><p>　　小胖賭咒發(fā)誓說：“不算數(shù)我就不是人！我回家就把汽車還給貝貝去！” </p><p>　　“你保證了，那你媽呢？” </p>&l

84、t;p>　　“我媽她聽我的呀！” </p><p>　　女警官又好氣又好笑。她說：“我看你們倒也不是存心害人的人。這樣吧，回去請求貝貝原諒吧，如果他肯原諒了，我就算你們初犯，讓你媽寫個檢討，放人。” </p><p>　　小胖跳起來，撒腿就往家里奔。家里家外找不見人，趕緊又往李大勇家里找。貝貝和妹妹果然都在呢，貝貝坐在李大勇的電腦前練打字，一只手腕上裹了白紗布，另一只手懸空在鍵盤上，

85、半天戳一個鍵，半天戳一個鍵，笨拙，卻是十分地有耐心。李大勇把電腦讓出來給了貝貝，自己盤腿坐在地毯上看課本。他已經(jīng)有幾年沒摸專業(yè)書，報考電力公司前得突擊復(fù)習(xí)一個月。 </p><p>　　小胖怯怯地站在房門口，結(jié)結(jié)巴巴轉(zhuǎn)達了女警官的話。 </p><p>　　李大勇抬起頭，不咸不淡地笑一笑，“來認錯啦？不覺得遲了點？” </p><p>　　“求求你……”小胖的聲音像

86、蚊子哼。 </p><p>　　“求我沒用，去求貝貝，他答應(yīng)才算數(shù)?！?</p><p>　　小胖瞥眼看貝貝，不說話。他心甘情愿對李大勇做一切，下跪哭求都可以，可是他不肯對貝貝說一個字。不服氣。從心里看不起。 </p><p>　　貝貝也扭頭看小胖。他屁股下面坐的是轉(zhuǎn)椅，看了一眼后，馬上把椅子轉(zhuǎn)了個九十度的角，背對著小胖，臉朝著李大勇，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疼?！?&l

87、t;/p><p>　　李大勇拉長了聲音對小胖說：“聽見沒有？貝貝說他疼，他不想原諒。你別以為貝貝什么都不懂！” </p><p>　　小胖吸溜著鼻子，又一次準備哭。 </p><p>　　李大勇煩了，起身過去，把小胖推出門，“走吧走吧，別玩苦肉計了，我看見你心里就有氣?！闭f完砰地關(guān)上門。 </p><p>　　屋里的人繼續(xù)自己的事：貝貝慢騰騰地戳

88、鍵盤，李大勇躺到沙發(fā)上看專業(yè)書。妹妹發(fā)現(xiàn)只有它自己無所事事，干脆蜷到角落里打瞌睡。 </p><p>　　小胖沒有走。他站在門外徘徊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弄出?O?O?@?@的聲音。后來他開始敲門，不敢大聲，只用指尖敲，“篤、篤、篤”，持續(xù)不停。 </p><p>　　“你煩不煩?。俊崩畲笥聸_著門外吼。 </p><p>　　貝貝停止戳鍵盤，側(cè)耳聽著外面的

89、動靜，臉上有一點點奇怪的表情，身子也扭來扭去，好像很難受。過了一會兒，他跳下椅子，走到李大勇身邊，碰碰他的手，說：“叔叔原諒?！?</p><p>　　李大勇不解地望著他，“原諒什么？” </p><p>　　貝貝說：“原諒啊?！?</p><p>　　李大勇明白了，“你準備原諒你舅媽了？你不想讓他們判刑坐牢？” </p><p>　　貝貝點

90、頭，“要回家。” </p><p>　　李大勇忽然氣憤起來，“你就這么好說話？欺負你這樣的人是應(yīng)該受懲罰的！你讓他們回家了，下回再出事怎么辦？你都已經(jīng)傷了一只手，還想再傷一條腿??？” </p><p>　　貝貝一聲不響地站在沙發(fā)前，看著李大勇發(fā)火，眼睛安安靜靜，好像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什么意外發(fā)生。 </p><p>　　李大勇的火就發(fā)不出來了。他跟著沉默了一會兒，嘆口

91、氣，問貝貝：“要我陪你去派出所嗎？” </p><p>　　貝貝快樂地笑起來，眼梢吊上去，像只貓。 </p><p>　　“那么，見了警察該怎么說呢？”李大勇用下巴點了點貝貝那只纏紗布的手。 </p><p>　　貝貝把那只手抬起來，舉在李大勇面前?！安惶邸！彼Σ[瞇的。 </p><p>　　李大勇也想笑，最終卻沒有笑出來。他沉默地起身，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