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玉明教授簡明中國文學史

1、簡明中國文學史,復旦大學 駱玉明,一、文學史是廣義的歷史的一個分支。如果我們不能認為歷史的一切變化都是偶然和無意義的，它只是荒誕現(xiàn)象在時間順序上的堆積，那么關于歷史的描述就必然包涵了價值判斷。另一方面，如果我們不能認為人類的歷史歸根結底為神的意志所決定，那么只能說它是人類自我創(chuàng)造的過程。許多現(xiàn)代歷史學家從不同角度論述了這一點，馬克思、恩格斯亦有一種基于人性立場的理論，依據(jù)《資本論》、《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共產(chǎn)黨宣言》諸

2、書，它可以最簡單地概括為：人的本質是自由，人類歷史的理想結果是達到“每個人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雖然不同歷史階段中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水平制約了自由可能實現(xiàn)的程度，人類終將通過物質與精神的創(chuàng)造實現(xiàn)其自由本質。我想文學史的描述與這種歷史觀應該是相通的。,“文學”實是個邊界模糊、內涵復雜的概念。但就其主要特征來看，可以說它是人類情感在語言形式中的呈現(xiàn)；文學本質上是基于感性的，它的可貴之處就在于它和生命本真密切關聯(lián)。而人類的情感是一種極其活躍、充滿變化

3、的東西，它的本來狀態(tài)是含混和不穩(wěn)定的；在人性發(fā)展的過程中，當新的情感內容在語言形式中得到呈現(xiàn)時，這實際意味著人對自身情感的一種審視和確認；而文學世界的擴展與豐富，說到底是顯示了人類生命形態(tài)的擴展與豐富。,所以，我想格外強調的是：文學的根本價值，在于它是人類求證其自由本質、創(chuàng)造其自身生活的一種特殊方式。文學固然源于現(xiàn)實生活，但它絕不會成為后者的鏡像；它總是更多地表現(xiàn)了意欲的生活和想象的生活。而這種意欲和想象如果是合理的，便會改變現(xiàn)實生活的

4、內容乃至人自身。進一步說，文學的所謂“合理”又是具有特殊性的。一般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或證明現(xiàn)存秩序的正當性并維護它的繼續(xù)存在，或意圖用另一種預設的秩序來代替前者，文學卻是直接從感性、從生命本真的欲求出發(fā)，所以優(yōu)秀的作品總是能夠深刻地揭示人性的困境，人性欲求與社會規(guī)制的矛盾；文學雖并不承擔指導社會改造的責任，卻往往以潛在的方式提出了給予人的發(fā)展以更大自由空間的要求。正是從上述特點，我們認為文學是人類求證其自由本質、創(chuàng)造其自身生活的“特殊方式”

5、。,一部《簡明中國文學史》，就“題中之義”而言，有兩項目標是要努力達到的。一是它必須是“文學”的歷史，必須堅持文學本位的立場，強調從文學獨特的價值尺度來看問題。所以，通常情形下，一篇寫得很出色的思想性論文并不是文學史應該關注的對象；我們贊賞一位詩人，也絕不能只是因為他的詩記錄了歷史的情形，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些應該放在別的著作中去評說。另一個目標是如何真正做到“簡”而能“明”。這看起來只是個技術性的問題，操作起來卻甚費精力。文學發(fā)

6、展的基本線索，各時期文學演變的主要特征，重要作家作品在藝術創(chuàng)造上的獨特貢獻，是本書關注的核心問題。,二、“中國古代文學創(chuàng)新教學模式” 總結之 “教學理念”,中國古代文學是一門傳統(tǒng)性較強的基礎課程。但我們認為，在認識到中國古代文學屬于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今人對此應抱一分尊重而不宜隨意以現(xiàn)代意識曲解古人的同時，也應認識到并無理由在價值觀上將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化作對立的看待；如果說中國古代文學的教學活動不可避免地包含著闡釋意義，那么闡釋者具有

7、現(xiàn)代思維本是無可非議的。因此，在建構上述新型教學模式的過程中，我們也注意到確立自己的教學理念。,我們把文學作為人類重要的精神活動內容來看待，認為文學反映著每一時代的精神面貌，體現(xiàn)了人們的生活理想；文學的發(fā)展與人性的發(fā)展密切相關，它在表達人們的在現(xiàn)實中的痛苦與歡樂時，也體現(xiàn)了人性自由發(fā)展的需要與現(xiàn)存社會規(guī)制的沖突，它從而成為人們創(chuàng)造自身生活的方式。因此，中國文學史被理解為中華民族精神生活史的一個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在本課程的教學活動中，我

8、們力求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現(xiàn)代眼光審察古代文學的發(fā)展怎樣體現(xiàn)著先人情感生活復雜的變化過程，并逐漸延伸到現(xiàn)代。這一課程不僅著眼于傳授知識，而且希望學生由此建立對中國古代文化的正確而明晰的認識。,在具體的教學活動中，我們力求做到：a) 強調文史基本功的訓練，要求教師注重以堅實的材料說話，對學生也強調重視對經(jīng)典文本的精讀，排斥以空泛的概念對文學史作籠統(tǒng)的描述。b)注重培養(yǎng)人文關懷意識，雖然講述的是古代文學，但仍注重古今貫通，引導學生從民族文

9、化的精神底蘊及其歷史變化的角度理解古代作品，努力發(fā)掘古代文學史在現(xiàn)代社會生活中所具有的人文價值，啟發(fā)學生的思辯能力，拓展其人文思維的廣度與深度，進而促進學生的人格修養(yǎng)。c)重視知識系統(tǒng)的完整性和相互貫通，在講解文學史的同時，顧及它與思想史、政治史；在以古代文學為課程基本內容的同時，考慮到它和現(xiàn)代文學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本課程著眼于提高學生的基本素質修養(yǎng)和對本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興趣，在目前高校教學受商業(yè)文化、實用思想沖擊的情況下，堅持以“立人”

10、為本，拒絕即學即用的短視眼光，這種立場在大多數(shù)學生中得到認可，并取得了較好的效果。,三 孔子論詩　泰伯第八　　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薄　?子路第十三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陳亢問于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粚W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陽貨第十七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

11、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四、魏晉南北朝文學背景 要點：皇權與士權；英雄與名士；名教與自然；器量與興趣。,歸結：人們談到魏晉文化，常用的一個表示變化的動詞是“自覺”。日本學者鈴木虎雄于1925年出版的《中國詩論史》中首先提出中國文學于建安時代進入自覺階段，魯迅1927所作講演《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也說：“曹丕的一個朝代可說是文學的自覺時代?！?近讀朱東潤師作于1942年而于去年剛

12、印行的遺著《八代傳敘文學述論》，亦有“傳敘（即傳記）文學底自覺”一章，并連帶說到這和書法、繪畫藝術的自覺乃是同步現(xiàn)象。而徐復觀在《中國藝術精神》（寫成于上世紀60年代）一書中更具體地說明：中國的繪畫，雖可以追溯到遠古，但對繪畫作藝術性的反省，因而作純藝術性的努力與評價，還是從東漢末年至魏晉時代的事情。與中國的文學、書法一樣，中國的繪畫只有在這時才獲得了一種藝術精神的自覺。李澤厚的名作《美的歷程》（1981）在列舉魏晉時期哲學、文學、書法

13、諸領域內“飛躍”性的變化之后，又提出，“反映在文學—美學上的同一思潮的基本特征”，乃是“人的覺醒”。余英時的長篇論文《漢晉之際士之新自覺與新思潮》（收入1987年出版之《士與中國文化》），則自言“斯篇主旨以士之自覺為一貫之線索而解釋漢晉之思想變遷”。,大體歸納各家之意見，可以說一般均認為從東漢未至兩晉亦即籠統(tǒng)而言的魏晉時代，存在著一種由“人的覺醒”、“個體自覺”所引發(fā)的包括文學在內的廣義上的藝術的自覺。當然，嚴格地追究起來，“自覺”這個

14、概念是不大容易準確定義的，因為沒有辦法找出量化的指數(shù)；自覺和非自覺狀態(tài)之區(qū)別要作出清晰的描述，也有相當?shù)碾y度。所以圍繞“自覺”的問題會發(fā)生很多爭議。但眾多的學者樂于使用這一概念來描述魏晉思想文化的變化，其用意是容易理解的：即凸顯這種變化的本質性意義。如果我們主要以兩漢經(jīng)學統(tǒng)治下的文化人的精神面貌和呈現(xiàn)這種精神面貌的藝術為對照，一個總體性（而不是適用于所有細節(jié)）的判斷仍然是可以成立的：思想開放，精神自由，人格獨立，由此而帶來的主體價值的確

15、立，乃是魏晉文化發(fā)生重大變化的根源。,五、“雜文學”與文學史的文學本位案例1：上古神話的文學史意義。案例2：歷史著作與文學敘事。案例3：“古文運動”的評述立場,六、詩體功能的分化五言古體：唐人把格律詩稱為“近體”，于是在這以前就有的不講求格律的詩相應地就被稱為“古體”。五古是漢魏以來詩歌基本的體式，唐以后仍然很流行。形式上沒有什么限制，但通常是用整齊的五言句寫成。 近體特別是律詩，一般來說修辭比較精巧，常常以新奇的表現(xiàn)，通過語

16、言的“陌生化”來追求警醒的效果。而寫五古的人則多重視“古調”的風味，語意大抵比較順暢，語匯也相對樸素一些。從功能上說，這種自由的詩體原本無所不可，但用于將記述與議論相雜尤為相宜，因為進退自如。杜甫的《北征》、《赴奉先詠懷》兩大長篇，感情飽滿，結構起伏多變，將五古的功能發(fā)揮到了極致。,,七言古體：七言古體來源也很古老，源頭可以追溯到楚辭，但漢魏時流行程度遠不如五古。到了南朝尤其梁、陳，七言詩開始走向興盛。在古代習慣的分類中，“七古”比較

17、含混，在這個總名下包含著幾種不太相同的詩體。一種是齊言體（每句均是七字）。這種詩體起源于梁、陳間的樂府歌行，它在形式上的特點是句式整齊和有規(guī)則地換韻（以四句一換為多），有很好的音樂感。同時，這種詩的意脈通常是連貫的，雖然多轉折卻少用突兀的起落，與音樂的特點相配合，讀起來委婉連綿，富于流動感。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高適也喜歡寫這種詩體，不過格調偏于雄壯豪邁，譬如寫邊塞的《燕歌行》。中唐時白居易等人用這種詩體寫敘事性的

18、作品，像《長恨歌》、《琵琶行》，又是另一種風貌了,,雜言的七古稱作“雜言體”可能更恰當一些，因為傳統(tǒng)上歸在這一名下的詩，有的只有很少的七言句。這是古代充分意義上的自由體，沒有任何限制，詩人完全根據(jù)自已的抒情需要來寫作，句式參差，長短無拘。大凡性格強烈、容易激動的詩人，都喜歡寫這種詩體，譬如李白就最喜歡也最擅長寫這種詩。,,五言律詩：五律是古詩格律化過程中最早完成的詩體，可以說是近體詩的核心，梁代就已成型，唐人在格律形式上只作了有限的改進

19、。這一詩體體現(xiàn)了古人對形式的完美追求：五言八句，分作四聯(lián)，常規(guī)首尾兩聯(lián)不對仗，中間兩聯(lián)對仗；不對仗的句子形式松散而語意連貫，對仗句則是形式高度統(tǒng)一而意義各自獨立（“流水對”為例外）。這種句式結構具有非常好的建筑美感。同時，在聲調上，每一句中平仄交錯，每兩句間平仄對立（例如：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聯(lián)與聯(lián)之間又用“粘”的規(guī)則避免單調重復（大體是將前一聯(lián)的平仄模式顛反使用），形成一種有規(guī)則又有變化的音樂旋律。,,五律總是用來記述一個生活事

20、件或心理事件的完整過程，結構上通常有交代、進展、轉折、收結的層次變化。因為篇幅的限制，它不可能連貫地陳述，而是一個層面一個層面跳躍著聯(lián)接的，于是形成了有意味的空白；而且對仗聯(lián)常常是用寫景來代替直陳的表達，這些對于讀者來說都是可以自由介入的空間。 五律是一種精致的、要求嚴格的詩體，同時又是容易學習和把握的詩體。古人學詩，首先從這里入門，《紅樓夢》里黛玉教香菱寫詩，是一個生動的例子。,七言律詩：七律的許多特點與五律相似，但掌握起來要困難得

21、多。因為五言句變化有限，容易在平穩(wěn)中寫得精致，而七言句寫得平穩(wěn)就會死板；近體詩追求語言精練，意象常常很密集，而篇幅擴大以后，處理得不好意脈就變得松散無力。一首好的七律，從首尾呼應、層次結構到節(jié)奏的張弛、句式的變化，都必須控制得恰當而自如。所以寫七律需要很大的力量。七律也是成熟最晚的一種詩體，到了杜甫手中，它的表現(xiàn)力才得到充分的發(fā)揮。之后堪與之媲美的七律大家是李商隱，他們都是才華出眾而又用心深細的詩人。,五言絕句：五絕源于南朝樂府短歌，四

22、句二十字，是古詩中最短小的詩體，它和七律也是古詩中最難寫好的詩體。宋代嚴羽說，“七律難于五律，五絕難于七絕”，是經(jīng)驗之談。但難寫的原因不一樣。五絕之難，在于篇幅特別短小，很容易寫得淺薄或者局促，所以它比其他各種詩體更講究含蓄、暗示，情、景絕不能盡于字面。優(yōu)秀的五絕，應該是字面清淺，意境完整，而余味深長。譬如元稹的《古行宮》“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痹娭谐尸F(xiàn)的像是一個很簡單的生活片段，但白頭宮女“閑坐說玄宗”的場

23、面，卻是暗示了極其豐富的歷史內容和人世滄桑之慨。又像劉長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毖┮孤猛局幸粋€溫暖的憩息之所，一個溫暖的等待，既是生活事件的紀錄，更是人生境遇的象征。,七言絕句：七絕或許是最受人們喜愛的一種詩體。因為它短小、容易記誦，卻又比五絕顯得優(yōu)美舒展。而唐人七絕常常是用來配樂演唱的，所以習慣上它的語言較為淺白，比律詩要讓人感到親切。還有一個容易被忽視而其實很重要的特點，就是七絕

24、通常不會平靜地記述一個完整的事件過程，而更多是由某個生活片段激發(fā)出活躍的情思，詩意單純而集中（所以擅長七絕的詩人，大多才氣橫溢）。這些優(yōu)點集合在一起，一首好的七絕能令讀者過目成誦，永難忘懷。,七絕常見的寫法，是將四句分作兩個層次，前兩句包含了事由的交代、情緒的鋪墊，后兩句產(chǎn)生轉折、遞進，用一種活躍的情思來激發(fā)讀者的感受。如王維的《渭城曲》，前面“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寫景的句子，氣氛安靜。而后轉入“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

25、無故人”，激情飛動起來。又如杜牧的《赤壁》，前面“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虛構了一個生活場面，對歷史的懷想醞釀著某種有待揭示的情緒，而后轉入“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感慨英雄之成敗每系于機遇之偶然，詩人的自信與自傷如波濤涌發(fā)。,,另外有些簡單說明：古詩也有用六言句式的，但不常見；絕句有“古絕”與“律絕”之分，古絕屬古體；再有排律一體，為律詩的任意延展，多用于社交性酬唱。,七、文學史意義上的作品解析案例一：陌上桑,案

26、例一：陌上桑,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行者見羅敷，下?lián)埙陧?。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怒怨，但坐觀羅敷。,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余。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置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27、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青絲系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余。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坐中數(shù)千人，皆言夫婿殊。,案例二：《詠懷》詩其十七,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出門臨永路，不見行車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八、唐宋疆域圖,九、章懷太子墓壁畫禮賓圖,十、明末凌濛初朱墨套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