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倫敦

1、1熱愛生命熱愛生命一切，總算剩下了這一點(diǎn)——他們經(jīng)歷了生活的困苦顛連；能做到這種地步也就是勝利，盡管他們輸?shù)袅速€博的本錢。他們兩個一瘸一拐地，吃力地走下河岸，有一次，走在前面的那個還在亂石中間失足搖晃了一下。他們又累又乏，因?yàn)殚L期忍受苦難，臉上都帶著愁眉苦臉、咬牙苦熬的表情。他們肩上捆著用毯子包起來的沉重包袱?？偹隳菞l勒在額頭上的皮帶還得力，幫著吊住了包袱。他們每人拿著一支來復(fù)槍。他們彎著腰走路，肩膀沖向前面，而腦袋沖得更前，眼睛總是瞅

2、著地面?！拔覀儾卦诘亟牙锏哪切┳訌棧覀兩磉呉袃扇l(fā)就好了，”走在后面的那個人說道。他的聲調(diào)，陰沉沉的，干巴巴的，完全沒有感情。他冷冷地說著這些話；前面的那個只顧一瘸一拐地向流過巖石、激起一片泡沫的白茫茫的小河里走去，一句話也不回答。后面的那個緊跟著他。他們兩個都沒有脫掉鞋襪，雖然河水冰冷——冷得他們腳腕子疼痛，兩腳麻木。每逢走到河水沖擊著他們膝蓋的地方，兩個人都搖搖晃晃地站不穩(wěn)跟在后面的那個在一塊光滑的圓石頭上滑了一下，差一點(diǎn)沒摔倒

3、，但是，他猛力一掙，站穩(wěn)了，同時痛苦地尖叫了一聲。他仿佛有點(diǎn)頭昏眼花，一面搖晃著，一面伸出那只閑著的手，好象打算扶著空中的什么東西。站穩(wěn)之后，他再向前走去，不料又搖晃了一下，幾乎摔倒。于是，他就站著不動，瞧著前面那個一直沒有回過頭的人。他這樣一動不動地足足站了一分鐘，好象心里在說服自己一樣。接著，他就叫了起來：“喂，比爾，我扭傷腳腕子啦。”比爾在白茫茫的河水里一搖一晃地走著。他沒有回頭。后面那個人瞅著他這樣走去；臉上雖然照舊沒有表情，眼

4、睛里卻流露著跟一頭受傷的鹿一樣的神色。前面那個人一瘸一拐，登上對面的河岸，頭也不回，只顧向前走去，河里的人眼睜睜地瞧著。他的嘴唇有點(diǎn)發(fā)抖，因此，他嘴上那叢亂棕似的胡子也在明顯地抖動。他甚至不知不覺地伸出舌頭來舐舐嘴唇?！氨葼?！”他大聲地喊著。這是一個堅(jiān)強(qiáng)的人在患難中求援的喊聲，但比爾并沒有回頭。他的伙伴干瞧著他，只見他古里古怪地一瘸一拐地走著，跌跌沖沖地前進(jìn)，搖搖晃晃地登上一片不陡的斜坡，向矮山頭上不十分明亮的天際走去。他一直瞧著他跨過

5、山頭，消失了蹤影。于是他掉轉(zhuǎn)眼光，慢慢掃過比爾走后留給他的那一圈世界?？拷仄骄€的太陽，象一團(tuán)快要熄滅的火球，幾乎被那些混混沌沌的濃霧同蒸氣遮沒了，讓你覺得它好象是什么密密團(tuán)團(tuán)，然而輪廓模糊、不可捉摸的東西。這個人單腿立著休息，掏出了他的表，現(xiàn)在是四點(diǎn)鐘，在這種七月底或者八月初的季節(jié)里——他說不出一兩個星期之內(nèi)的確切的日期——他知道太陽大約是在西北方。他瞧了瞧南面，知道在那些荒涼的小山后面就是大熊湖；同時，他還知道在那個方向，北極圈的禁

6、區(qū)界線深入到加拿大凍土地帶之內(nèi)。他所站的地方，是銅礦河的一條支流，銅礦河本身則向北流去，通向加冕灣和北冰洋。他從來沒到過那兒，但是，有一次，他在赫德森灣公司的地圖上曾經(jīng)瞧見過那地方。他把周圍那一圈世界重新掃了一遍。這是一片叫人看了發(fā)愁的景象。到處都是模糊的天際線。小山全是那么低低的。沒有樹，沒有灌木，沒有草——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遼闊可怕的荒野，迅速地使他兩眼露出了恐懼神色?！氨葼?！”他悄悄地、一次又一次地喊道：“比爾！”他在白茫茫的水

7、里畏縮著，好象這片廣大的世界正在用壓倒一切的力量擠壓著他，正在殘忍地擺出得意的威風(fēng)來摧毀他。他象發(fā)瘧子似地抖了起來，連手里的槍都嘩喇一聲落到水里。這一聲總算把他3磨穿了，兩只腳皮開肉綻，都在流血。一只腳腕子脹得血管直跳，他檢查了一下。它已經(jīng)腫得和膝蓋一樣粗了。他一共有兩條毯子，他從其中的一條撕下一長條，把腳腕子捆緊。此外，他又撕下幾條，裹在腳上，代替鹿皮鞋和襪子。接著，他喝完那罐滾燙的水，上好表的發(fā)條，就爬進(jìn)兩條毯子當(dāng)中。他睡得跟死人一

8、樣。午夜前后的短暫的黑暗來而復(fù)去。太陽從東北方升了起來——至少也得說那個方向出現(xiàn)了曙光，因?yàn)樘柦o烏云遮住了。六點(diǎn)鐘的時候，他醒了過來，靜靜地仰面躺著。他仰視著灰色的天空，知道肚子餓了。當(dāng)他撐住胳膊肘翻身的時候，一種很大的呼嚕聲把他嚇了一跳，他看見了一只公鹿，它正在用機(jī)警好奇的眼光瞧著他。這個牲畜離他不過五十尺光景，他腦子里立刻出現(xiàn)了鹿肉排在火上烤得咝咝響的情景和滋味。他無意識地抓起了那支空槍，瞄好準(zhǔn)星，扣了一下扳機(jī)。公鹿哼了一下，一跳

9、就跑開了，只聽見它奔過山巖時蹄子得得亂響的聲音。這個人罵了一句，扔掉那支空槍。他一面拖著身體站起來，一面大聲地哼哼。這是一件很慢、很吃力的事。他的關(guān)節(jié)都象生了銹的鉸鏈。它們在骨臼里的動作很遲鈍，阻力很大，一屈一伸都得咬著牙才能辦到。最后，兩條腿總算站住了，但又花了一分鐘左右的工夫才挺起腰，讓他能夠象一個人那樣站得筆直。他慢騰騰地登上一個小丘，看了看周圍的地形。既沒有樹木，也沒有小樹叢，什么都沒有，只看到一望無際的灰色苔蘚，偶爾有點(diǎn)灰色的

10、巖石，幾片灰色的小湖，幾條灰色的小溪，算是一點(diǎn)變化點(diǎn)綴。天空是灰色的。沒有太陽，也沒有太陽的影子。他不知道哪兒是北方，他已經(jīng)忘掉了昨天晚上他是怎樣取道走到這里的。不過他并沒有迷失方向。這他是知道的。不久他就會走到那塊“小棍子地”。他覺得它就在左面的什么地方，而且不遠(yuǎn)——可能翻過下一座小山頭就到了。于是他就回到原地，打好包袱，準(zhǔn)備動身。他摸清楚了那三包分別放開的火柴還在，雖然沒有停下來再數(shù)數(shù)。不過，他仍然躊躇了一下，在那兒一個勁地盤算，這

11、次是為了一個厚實(shí)的鹿皮口袋。袋子并不大。他可以用兩只手把它完全遮沒。他知道它有十五磅重——相當(dāng)于包袱里其他東西的總和——這個口袋使他發(fā)愁。最后，他把它放在一邊，開始卷包袱?？墒?，卷了一會，他又停下手，盯著那個鹿皮口袋。他匆忙地把它抓到手里，用一種反抗的眼光瞧瞧周圍，仿佛這片荒原要把它搶走似的；等到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開始這一天的路程的時候，這個口袋仍然包在他背后的包袱里。他轉(zhuǎn)向左面走著，不時停下來吃沼地上的漿果。扭傷的腳腕子已經(jīng)僵了，他

12、比以前跛得更明顯，但是，比起肚子里的痛苦，腳疼就算不了什么。饑餓的疼痛是劇烈的。它們一陣一陣地發(fā)作，好象在啃著他的胃，疼得他不能把思想集中在到“小棍子地”必須走的路線上。沼地上的漿果并不能減輕這種劇痛，那種刺激性的味道反而使他的舌頭和口腔熱辣辣的。他走到了一個山谷，那兒有許多松雞從巖石和沼地里呼呼地拍著翅膀飛起來。它們發(fā)出一種“咯兒咯兒咯兒”的叫聲。他拿石子打它們，但是打不中。他把包袱放在地上，象貓捉麻雀一樣地偷偷走過去。鋒利的巖石穿過

13、他的褲子，劃破了他的腿，直到膝蓋流出的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血跡；但是在饑餓的痛苦中，這種痛苦也算不了什么。他在潮濕的苔蘚上爬著，弄得衣服濕透，身上發(fā)冷；可是這些他都沒有覺得，因?yàn)樗氤詵|西的念頭那么強(qiáng)烈。而那一群松雞卻總是在他面前飛起來，呼呼地轉(zhuǎn)，到后來，它們那種“咯兒咯兒咯兒”的叫聲簡直變成了對他的嘲笑，于是他就咒罵它們，隨著它們的叫聲對它們大叫起來。有一次，他爬到了一定是睡著了的一只松雞旁邊。他一直沒有瞧見，直到它從巖石的角落里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