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麥在風中

1、燕麥在風中燕麥在風中陽光穿窗而入，斜暉在圖書館的白壁上涂滿了燦爛的金黃。我翻閱手中的雜志，突然看到一句話：苦難是生命的玫瑰。我的心一動，又默念了一遍：苦難是生命的玫瑰。我感到體內有根纖細的神經(jīng)被這句話牽扯得很痛，想哭，但流不出淚。我放下雜志，靜靜地走出閱覽室，空蕩蕩的樓道間單調地回響起鞋后跟敲擊地板的咚咚聲。頓時我覺得一切變得恍惚起來。整個象場夢。而且這場夢還在繼續(xù)做，還要做下去。小時候，家里的確很窮。在我降生以前，母親精神上和物質上都

2、極為痛苦，境況凄慘，除了稀飯和咸菜她什么也吃不下去。她常常說：“即將降生的這個孩子命怎么這樣苦？”我不知道當時她是否預料到了我今后的人生。母親身體極差，不能出去工作，父親每月的28元工資便擔負起了養(yǎng)家的重任。我們沒有錢走門竄戶，協(xié)和鄰里關系，鄰居們因此很看輕我們，甚至院落里的那些孩子們也承襲了大人的世俗標準，拒絕和我往來。我從小便在各種異樣的眼光熏陶下長大。我不說話，也不會笑，即使面對自己想要的東西，面對在別人看來值得高興的好分數(shù)仍然如

3、此。童年的大部分時間，我孤單地坐在家門口的小矮凳上看小人書或是沉思默想或是看著別的孩子游戲看著他們臉上漾著童真的笑。怎樣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我從來沒有那樣燦爛的笑呢？只有母親是我童年的盟友?？臻e的時候，她就陪著我說話，讀些動人的童話給我聽，疼惜地把她的人生經(jīng)驗傳授給我，向我透露小孩子不知道的關于大人世界里的一些事情。一天晚上，我坐在母親的腳邊，聽她對我說道：“世界上有兩類人，一類象小麥，一類象燕麥。小麥成熟的時候，一陣風就會把它吹倒在地，

4、再也站不起。但是燕麥雖然也屈服于風的強勁，倒在地上，但是大風過后，卻仍然能筆直地挺立起來，象小麥那一類的人經(jīng)不起風雨，象燕麥那樣的人才能夠經(jīng)受得起?！痹诔惺苌D難的同時，她從來不會忘記為自己建立一份尊嚴。當時我并不知道，母親的這種令人尊敬的生存本能，是她品質中最不可動搖的一部分，也是我從她那里獲取的最寶貴的財富。在她潛移默化的引導下，我幼小的心靈不知不覺變得堅硬起來，我想我應該成為一棵孤獨的燕麥。后來，我向父母爭取到了一項權利。每天放

5、了學，我便按時往家里跑，然后提個冰桶到路邊賣冰棍。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有我的老師我的同學我的鄰居，但我絲毫不以為恥，反而覺得能為父母分擔點什么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有一次，老師要求每個學生寫自己的日常生活，我大概是這樣寫的：“……我每天放學回家就提著我的冰桶到路邊去賣冰棍，我經(jīng)常到西街去，因為那兒人比較多，但如果沒有人就只好去東街，東街有時人多，有時人少，人少的時候就去解放路……”這個故事就這樣寫下去，沒完沒了，一次又一次地換地方。當我被老

6、師叫起來念給大家聽的時候，教室里哄堂大笑，老師卻大發(fā)雷霆。她以為我是在惡作劇，就拎著我送到班主任面前，讓我把家長找來?？蓱z的母親從老師手中接過我的作文本，從頭讀到尾，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她發(fā)誓說，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真話。那時我總是看到母親被我的一些言行惹得在我面前流淚。而在后來她被無情的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時候，我從來不曾見她掉過一滴眼淚。在那樣的時刻里，我的心一陣陣絞痛、顫抖，心疼母親的受苦。生命的顫栗原來是何其的容易??！在我9歲那年

7、，母親被醫(yī)院確診為不治之癥，住進了醫(yī)院，需要一筆昂貴的醫(yī)療費用。對于我們那個拮據(jù)的家，是再不可能掏出一分節(jié)余的錢了。父親急得焦頭爛額，想方設法到處借錢，強作的笑容里明顯露出了蒼老的神色。從父親日漸憔悴的容顏中，我深刻地理解到：錢對一個人、一個家庭來說是多么重要啊！母親比從前更沉默了。每次去醫(yī)院看望她，她只是哀傷地望著我，那目光遙遠得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越過來的，令我感到莫名的恐懼。我緊緊地抓住母親瘦骨崢崢的手臂，竭力要把母親從那個民辦的

8、邊緣拉回到我和父親身邊。那個黃昏，母親一個人從醫(yī)院慢慢走回來。父親和我趕緊把她扶到床上，陪她坐在桔黃色的燈光下。那時分我默不作聲地注視著生命中最親近的兩個人，整顆心幸福得溫柔地牽痛。我竟天真地以為這一幕將是我們的永恒……后來，母親突然說感到餓了，想吃些東西，父親臉上微微露出喜色，仿佛對這個要求感到由哀的欣慰。他立刻站起身，拿個瓷碗下樓去了。母親靠在床頭，伸出手臂輕輕拂過我的頭我的臉，無言地微笑。過了一會兒，她讓我下去找父親，我便仿若領了

9、圣命似地蹦跳著跑出去。當我和父親端著熱氣騰騰和餛飩上樓時，如同《圣經(jīng)》里的雅各登天梯那般虔誠。我仰起臉問父親，：“媽媽是不是全好了？”父親微笑著堅決地點了點頭，笑容里流溢了一臉掩飾不住的喜悅。那樣的笑不知給我?guī)砹硕啻蟮南Ｍ??！澳窍滦瞧诘募议L會我還要媽媽去好不好？”父親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走到家門口，那扇斑斑駁駁的門不知為何緊閉著。父親神色驟變，在門外猶豫了一下，象是鼓了很大的勇氣費了很大的氣力推開了房門，就在那一剎那，我聽到父親手中的瓷

10、碗“當”地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而門邊滾著一個貼著標簽的農藥瓶。母親終于沒能救活她原本是這樣頑強地向往生命，卻用自己的雙手親自切斷了與這個世界的一切聯(lián)系；她原本可以繼續(xù)生存下去與她深愛的這兩個人共渡難關，卻因不忍拖累家庭而義無反顧地撲滅了生命的火花。她匆匆留給我拉的話很簡短，其中有兩句一直糾纏著我：“……女兒不要怪我，我逃避了一個為人之母的責任，將來如果有一天，女兒能夠理解母親的舉動，公正地看待她母親，那將是我最大的安慰?！蔽夷钪钪?/p>

11、，覺得全部美夢象一個美麗的肥皂泡一樣支離破碎，感到自己似乎也已經(jīng)離去，已經(jīng)走了，對這間房子來說已經(jīng)死掉了。這時刻，我突然迫切地需要溫情，需要愛撫和親切的話語，可是一切已在剎那間改變，一切不可能再回到過去的生活了。母親離開我們有很長時間了，從那以后我對“媽媽”這個詞感覺很陌生而遙遠，在心里我只稱媽媽為“母親”?！皨寢尅笔莾号畬ψ钣H愛的這個人親昵的稱呼，而母親不同。母親，是一個愿意自斷羽翼，套上腳鐐，終其一生成為奴隸的人，是一個愿意獨自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