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中國人有多少學問

1、現(xiàn)在中國人有多少學問(本文選自《隨筆》2011年第6期)作者：沈寧有這個疑問，是很久的事了。引起沖動，下筆成文，則是因為最近連續(xù)遇到的幾件事。第一，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教授何茲全去世第二，英國威廉姆王子結婚第三，讀到蕭功秦教授文章為什么我們缺少特立獨行的人生態(tài)度第四，清華大學百年大慶。這幾件事本來天南海北，互無關聯(lián)，但在我的大腦里混雜一處，卻撞擊出對中國現(xiàn)在文化狀況的一些思考。北京師范大學何茲全教授是中國史學界的一個大師級人物，他去世后胡

2、錦濤、溫家寶率全體國家領導，都敬送了花圈。我不是北師大歷史系的學生，卻因跟何茲全教授算是世交，也送了一個花圈去他的靈堂。何茲全教授是我外祖父陶希圣先生的得意弟子之一，母親叫他師兄，我們尊他師舅。近十年，每次回北京，我都要去何師舅家請安。師舅母郭良玉還健在的時候，每次去都要留下來，吃一大桌美味飯菜，老太太歡天喜地，忙前忙后，乖乖長乖乖短地叫，我已過半百，在她眼里還是小孩子。多年前我出版《百世門風》那本書之前，請何師舅批閱，并求他著幾字為序

3、。那時何師舅年逾九旬，早已封筆，不作應酬，卻爽快地答應了我。在序中何師舅指教，我雖略有才華，可惜讀書太少，學問貧乏。我是大學中文系七七級畢業(yè)生，海內外出版過八本書，港臺陸報刊發(fā)表了大量作品，被何師舅哀嘆無知。想起外祖父九十歲生日時，我在酒席上獻詩賀壽，外祖父很高興，對在座朋友說:我這個外孫，沒有受過正規(guī)教育，沒有文學基礎，能寫出一首律詩來，很不錯了。我也記得，我多年發(fā)表或出版的文字，都寄回家，父親從來不讀，只當我還是練習作文而已。在我們

4、這樣的家庭，聽長輩講這樣的話，是經常的。我們做晚輩的，羞愧之余，只能心服口服，因為家里長輩，確實都是博覽群書，滿腹經綸，我們只能望其項背。因為何師舅那篇序，我對比尋找自己與長輩們在學問上的差距，寫了一篇文章，名叫《清末少年讀書郎》，2006年發(fā)表在《書屋》雜志上，聽說引發(fā)許多議論。但我很少上網閱讀，也從來不關注別人對我文字的評論，所以不得而知。最近因為何師舅去世，我上網搜尋相關信息，意外發(fā)現(xiàn)，直到2011年3月，網上還有人繼續(xù)議論五年前

5、我那篇少年郎文章。出于好奇，匆匆瀏覽了若干，才發(fā)現(xiàn)目前國內許多青年認為自己很有學問，不像我那樣自慚形穢。有人反問:我們九歲沒有讀過《三國志》，可是我們會用計算機，你的外祖父九歲的時候會嗎有人說:讀過四書五經就算有學問么他們懂物理、化學、生物嗎讀過這些，我只能長嘆一聲:這些青年學問著實淺薄，思維缺乏邏輯，連我一篇小文章也讀不懂。中國自古把熟讀四書五經當作學問，而所謂四書五經，全是文史書集。李時珍研究醫(yī)藥，寫出《本草綱目》，張衡研究地理，制

6、造渾天儀，成就固然可觀，但在古人眼里，不算有學問。我的父母兩系家族，祖祖輩輩讀書入仕，所以家中歷以讀史習文為業(yè)。我的曾祖父和外曾祖父，都是清光緒年的進士。我滿足自己的興趣和愛好，他們不必費盡心機去掌握一種謀生手段，他們完全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專業(yè)，或者接受社交技能的充分訓練。各國都一樣，王公貴族，巨富大亨，上流社會，所最需要也最重要的，并不是哪種具體的工作技術，而是建立廣泛而牢固社交關系網的能力。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難想象，人們在聚會的

7、時候，相識交流，通常都談論些什么。我想，恐怕不會是計算機程序或疾病治療或企業(yè)管理吧，那都是工作場所和學術會議上的話題。據(jù)我觀察，社交場合，特別是上流社會的社交場合，最多交談的話題，無非涉及各國各地的歷史和文化，世界形勢的發(fā)展和變化，社會生活的狀況和變化等等。而正是這些話題，比如意大利雕塑的壯麗，德國音樂的優(yōu)美，法國服裝的迷人，或者中國歷史的神秘，更能在社交場合顯示人的學識和品位。也因此，歐美貴族或大亨們的子弟，上學讀書熱心于音樂美術或歷

8、史文學等學科，那才是他們日后遍游世界廣交朋友最用得著的學問和技能訓練。我相信，查爾斯和威廉姆兩位英國王子，不管走到地球任何一個角落，都一定會以他們廣博的歷史學識而贏得人們的贊揚，誰也不會在乎他們懂不懂得計算機，或者具備不具備一種謀生本領。再說，如果他們真的需要，他們可以雇用一百個計算機博士或者其他某專業(yè)的博士，來替他們完成所需。這本是一個基本常識，古今中外同一道理。家境富足的門戶，子弟不愁吃穿，就不必非學得一門手藝以謀生。而境況不佳的家

9、庭，子弟通常都沒有那么多選擇的可能，而首先必須設法掌握一種謀生技能，比如木匠鐵匠泥水匠，或者行醫(yī)打拳走江湖。人必須先得以生存和溫飽，然后才談得到追求興趣和愛好。我的母親出生官宦世家，外祖父二十幾歲就做了大學教授，三十幾歲進入國民黨核心。雖然母親跟隨其父母，屢經戰(zhàn)亂，飽受顛沛流離之苦，但生活一直相當優(yōu)裕，家里有傭人，出門坐汽車。母親自幼喜愛文學，大學考入西南聯(lián)大讀中文系，后來轉入重慶中央大學改讀英國文學，全憑興趣，從沒有想過靠讀書來謀職。

10、我的父親也出生書香世族，可因為曾祖父英年早逝，又逢民國革命，廢了科舉，祖父無路可走，于是家境漸衰。為獲得微薄的補助，父親中學讀師范學校。父親幼承庭訓，酷愛文史，先在上?？既媵吣洗髮W讀歷史專業(yè)，后來輾轉到重慶入中央大學，則改讀英文專業(yè)，原因是聽人說讀英文畢業(yè)之后比較容易找到工作，對于父親來說，讀書成為獲取謀生手段的途徑，功利目的非常明確。若論起來，最早如詩經時期，或春秋戰(zhàn)國年代，先人們曾經是相當浪漫和理想主義的，不多功利思想，屈原是個鮮明

11、例子。可從秦始皇統(tǒng)一獨裁開始，中國專制社會持續(xù)至今，伴隨發(fā)展的就是極端功利主義的生活和文化意識。直到今天，絕大多數(shù)國人的所作所為，都始于功利，終于功利。比如宗教信仰，在中國也是為了求子求免災求發(fā)財?shù)鹊裙康?，如果沒有好處，沒人去拜菩薩。又如信仰某某主義，不過是為奪取或者坐穩(wěn)天下的功利目的，并沒有真要解救國家大眾的理想。再如生兒育女這樣最純粹的自然行為，也蒙上功利色彩，把兒女當作父母的退休保障，父母罵子女最常用的話就是:我生你養(yǎng)你圖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