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中國的西北角之一

1、回望中國的西北角之一絲綢之路上的唐時明月（文君悅）這是突隆在中華大地的一隅黃褐色——黃土高原、河西走廊、青藏高原東部。站在這隅黃褐色，我一次次地回望。黃土的溝壑會鑿進(jìn)多少歷史的離合悲歡？岑靜的大漠會裊然歷史怎樣的吟嘯歌哭？……1“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闌道哭，哭聲直上千云霄。……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闭归_中國的歷史卷帙，戰(zhàn)燹將其熏得焦黃。卷帙的褶

2、痕，杜甫的《兵車行》猶粘著霉斑，扯著蛛網(wǎng)，合著新鬼舊鬼一起恫哭——公元756年，范陽、平盧、河?xùn)|三鎮(zhèn)節(jié)度使安祿山北邊起事，反叛唐帝國。接著，潼關(guān)破，叛軍壓境，玄宗皇帝驚慌逃往西蜀成都。長安轉(zhuǎn)眼淪陷。杜甫目睹了一個光芒萬丈的帝國，在劫難面前的倉皇悲慟后，不禁愴然涕下。這陰天冷雨打濕的詩句，吟得凄凄慘慘戚戚。姑且，我們按史學(xué)家的觀點，將唐玄宗、唐肅宗時的安史之亂，看作唐帝國、乃至中國封建社會由盛及衰的分水嶺。昏聵的帝王，跋扈的蕃臣，從內(nèi)部腐

3、透了的唐帝國，不堪兵亂的一擊，搖搖欲墜起來。這隅黃褐色上一季比一季、一年比一年冷冽的季風(fēng)，吹殞了司馬遷“夫作事者必于東南，收功實者常于西北”的誑言，也吹冷了唐帝國的勃勃雄心。都城東遷了，經(jīng)濟重心東移了，中華文明隨之東漸了。也就是從那時起，自“周秦漢唐，立國西北”就能“撫柔天下，氣象博大故國祚綿長”的神話破滅了。這里蛻變?yōu)橐涣！靶U荒”的沙，游離在傳統(tǒng)中國之外。也就是從那時起，宗教的神秘熨貼著戰(zhàn)爭遺留的瘡痍，潤濡了從黃土到人心的每一寸干涸，

4、風(fēng)嘯馬鳴的調(diào)子渲染了幾個世紀(jì)的荒涼。1935年《大公報》記者范長江，在這里進(jìn)行了地理的、歷史的、人文的、時事的考察探究后，著成了“一部震撼全國的杰作”——《中國的西北角》。于是，這隅黃褐色就以一個樸拙的名字，中國的西北角，從伏羲女媧的傳說中走來；從老子出關(guān)的《道德經(jīng)》走來；從古時邊塞的詩行中走來；從游牧文明鐵蹄的揚塵中走來；從“璦琿——騰沖線”（1935年，人口地理學(xué)家胡煥庸劃下的一條人口分界線、地理分界線、氣候分界線，同時也是文明分界

5、線）的彼端走來，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清晰和具體，擠進(jìn)了現(xiàn)代傳媒的話語，闌入了民眾的視野。生活方式的非儒教化，信仰的多元化——中國的西北角，終被傳統(tǒng)中國諒解、包容，并接納。盡管還有些許的鄙夷和蔑視。2狄德羅說：人類生活越是精雅，文明就越缺少詩意。21世紀(jì)就是一個精雅得，缺少詩意、毫無美感的時代。春天，早已不是“照在綠波中”，那滿滿一園的“深淺色”。而是被現(xiàn)代園藝藝術(shù)，或囚在小小的花盆，或囿進(jìn)矮矮的榆叢。在城市的空空隙隙，填塞上它苦心孤詣的杰作

6、，一個個僵硬、羸瘦的“春天”。愈來愈逼仄的單單是人們的視閾嗎？就在這樣一個詩意蒼白、美感疲乏的春天。當(dāng)我意識到，我頭頂?shù)尿滉?，鷹瞰過唐蕃古道——“青海之路”國際貿(mào)易的繁盛；意識到，工業(yè)文明的市囂下，消匿了1600年的絲綢之路脈動在潺潺，我的內(nèi)心砉而一陣悸然——樊籠里困鈍了的眼，能否追逐上一個漸行漸漶的背影？亙了幾百萬年的季風(fēng)，能否為我吹送來一縷歷史的回音？但我諳知，任何一個將目光投向絲綢之路的人，哪怕僅是想尋幽覽勝，都會窺瞥到絲綢之路唇

7、角泛起的輕蔑，更遑論鉤沉歷史了。因為絲綢之路太過浩繁，太過邈遠(yuǎn)，太過龐雜。不經(jīng)意間，你就會同某個土遁的王朝撞個滿懷，或俯拾到某段隕落的古文明，或踩踏到某位名士的屐痕。即便是達(dá)觀到“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的蘇軾，如若誤闖進(jìn)絲綢之路的歷史叢林，都不得不感喟：“渺滄海之一粟，寄蜉蝣于一生”。面對層巒迭嶂的絲綢之路，我猶豫再三……夏蟲可否語一次冰？……“叮咚……叮咚”……一串冗長的駝鈴，從公元前139年起，一路輕曳，曳過漢唐元明清冷泠

8、的明月，曳過高昌、樓蘭、龜茲、吐蕃、西夏王朝坍弛的頹影，最后曳進(jìn)21世紀(jì)高清晰的鏡頭。2006年，《新絲綢之路》攝制組“八千里路云和月”，“重走了絲綢之路”——幾輛越野車，穿越茫茫的沙海，碾過城市的曦暉。向著佇立在時空另端的，一個模糊的輪廓，一個匪夷的背影，“從長安到喀什”，一路遙追?！缎陆z綢之路》摒棄了以往“波瀾壯闊”“史詩性”的“全景展示”。越出時間與空間的藩籬，擷拾了10塊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文明背景，卻同樣“燦爛輝煌”的歷史碎片。

9、——“羅布泊深處神秘的墓葬群，保存完好的四千年的女性干尸，全世界僅存的唯一一顆釋迦牟尼的真骨舍利，草原道上的黃金面具，青海道上的珍貴絲綢，和田玉的險峻源頭，塵封百年的黑水城文書，流失在海外的壁畫殘片，西域高僧的傳奇一生”……遼闊的戈壁將生命的本質(zhì)，鏤刻得突兀且怵目；荒廢的古城將時光，凝固在了一剪夕陽；幽冥的石窟背對著“萬圣朝佛”的喧嚷，去遵從佛的智慧——永世的岑寂?！把刂橊劦淖阚E，最終找到的可能是駱駝的尸骨。掃去遺跡上覆蓋的沙土，最終

10、看到的可能是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薩珊波斯的銀幣、拜占庭(東羅馬帝國)的金幣；中亞、西亞花紋和波斯薩珊王朝圖案的絲織品；犍陀羅式、唐式、羅馬式畫風(fēng)互相滲透的壁畫……從西安到喀什，4450公里的絲綢之路沿線，發(fā)掘出數(shù)量驚人的古跡和遺址。這些文物熠耀著不同文明的光輝，也為后人釋義了絲綢之路的內(nèi)涵——與其說絲綢之路是一條迤邐了兩千一百多年的貿(mào)易商路，不如說是一部囊括了人類文明的煌煌巨史——中亞史、西亞史、南亞史、中國史、宗教史、貿(mào)易史、文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