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人生貴在行胸臆》

1、《人生貴在行胸臆人生貴在行胸臆》作者：周國平作者：周國平一讀袁中郎全集，感到清風徐徐撲面，精神陣陣爽快。讀袁中郎全集，感到清風徐徐撲面，精神陣陣爽快。明末的這位大才子一度做吳縣縣令，上任伊始，致書朋友們道：明末的這位大才子一度做吳縣縣令，上任伊始，致書朋友們道：“吳中得若吳中得若令也，五湖有長，洞庭有君，酒有主人，茶有知己，生公說法石有長老。令也，五湖有長，洞庭有君，酒有主人，茶有知己，生公說法石有長老?！伴_卷開卷讀到這等瀟灑不俗之言，

2、我再舍不得放下了，相信這個人必定還會說出許多妙讀到這等瀟灑不俗之言，我再舍不得放下了，相信這個人必定還會說出許多妙語。語。我的期望沒有落空。我的期望沒有落空。請看這一段：請看這一段：“天下有大敗興事三，而破國亡家不與焉。山水朋友不相湊，天下有大敗興事三，而破國亡家不與焉。山水朋友不相湊，一敗興也。朋友忙，相聚不久，二敗興也。游非及時，或花落山枯，三敗興也。一敗興也。朋友忙，相聚不久，二敗興也。游非及時，或花落山枯，三敗興也。“真是非常的

3、飄逸。中郎一生最愛山水，最愛朋友，難怪他寫得最好的是游真是非常的飄逸。中郎一生最愛山水，最愛朋友，難怪他寫得最好的是游記和書信，不過，倘若你以為他只是個耽玩的倜儻書生，未免小看了他。記和書信，不過，倘若你以為他只是個耽玩的倜儻書生，未免小看了他?！睹魇访魇贰酚涊d，他在吳縣任上記載，他在吳縣任上“聽斷敏決，公庭鮮事聽斷敏決，公庭鮮事“，遂整日，遂整日“與士大夫談?wù)f詩文，以與士大夫談?wù)f詩文，以風雅自命風雅自命“?？梢姌O其能干，游刃有余。但他

4、是真?zhèn)€風雅，天性耐不得官場俗務(wù)，?？梢姌O其能干，游刃有余。但他是真?zhèn)€風雅，天性耐不得官場俗務(wù)，終于辭職。后來幾度起官，也都以謝病歸告終。終于辭職。后來幾度起官，也都以謝病歸告終。在明末文壇上，中郎和他的兩位兄弟是開一代新風的人物。他們的風格，在明末文壇上，中郎和他的兩位兄弟是開一代新風的人物。他們的風格，用他評其弟小修詩的話說，便是用他評其弟小修詩的話說，便是“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

5、，不肯下筆肯下筆“。其實，這話不但說出了中郎的文學主張，也說出了他的人生態(tài)度。他。其實，這話不但說出了中郎的文學主張，也說出了他的人生態(tài)度。他要依照自己的真性情生活，活出自己的本色來。他的瀟灑絕非表面風流，而是要依照自己的真性情生活，活出自己的本色來。他的瀟灑絕非表面風流，而是他的內(nèi)在性靈的自然流露。性者個性，靈者靈氣，他實在是個極有個性極有靈他的內(nèi)在性靈的自然流露。性者個性，靈者靈氣，他實在是個極有個性極有靈氣的人。氣的人。二每個人一

6、生中，都曾經(jīng)有過一個依照真性情生活的時代，那便是童年。孩每個人一生中，都曾經(jīng)有過一個依照真性情生活的時代，那便是童年。孩子是天真爛漫，不肯拘束自己的。他活著整個兒就是在享受生命，世俗的利害子是天真爛漫，不肯拘束自己的。他活著整個兒就是在享受生命，世俗的利害和規(guī)矩暫時還都不在他眼里。隨著年齡增長，染世漸深，俗慮和束縛愈來愈多，和規(guī)矩暫時還都不在他眼里。隨著年齡增長，染世漸深，俗慮和束縛愈來愈多，原本純真的孩子才被改造成了俗物。原本純真的孩

7、子才被改造成了俗物。那么，能否逃脫這個命運呢那么，能否逃脫這個命運呢很難，因為人的天性是脆弱的，環(huán)境的力量是很難，因為人的天性是脆弱的，環(huán)境的力量是巨大的。隨著童年的消逝，倘若沒有一種成年人的智慧及時來補救，幾乎不可巨大的。隨著童年的消逝，倘若沒有一種成年人的智慧及時來補救，幾乎不可避免地會失掉童心。所謂大人先生者不失赤子之心，正說明智慧是童心的守護避免地會失掉童心。所謂大人先生者不失赤子之心，正說明智慧是童心的守護神。凡童心不滅的人，

8、必定對人生有著相當?shù)膹匚?。神。凡童心不滅的人，必定對人生有著相當?shù)膹匚?。所謂徹悟，就是要把生死的道理想明白。名利場上那班人不但沒有想明白，所謂徹悟，就是要把生死的道理想明白。名利場上那班人不但沒有想明白，只怕連想也不肯想。袁中郎責問得好：只怕連想也不肯想。袁中郎責問得好：“天下皆知生死，然未有一人信生之必死天下皆知生死，然未有一人信生之必死者…………趨名騖利，唯曰不足，頭白面焦，如慮銅鐵之不堅，信有死者，當如是趨名騖利，唯曰不足，頭白面

9、焦，如慮銅鐵之不堅，信有死者，當如是耶“名利的追求是無止境的，官做大了還想更大，錢賺多了還想更多。名利的追求是無止境的，官做大了還想更大，錢賺多了還想更多。“未得未得則前涂為究竟，涂之前又有涂焉，可終究欽則前涂為究竟，涂之前又有涂焉，可終究欽已得則即景為寄寓，寓之中無非寓已得則即景為寄寓，寓之中無非寓焉，故終身馳逐而已矣。焉，故終身馳逐而已矣?！霸谶@終身的馳逐中，不再有工夫做自己真正感興趣的在這終身的馳逐中，不再有工夫做自己真正感興趣的

10、事，接著連屬于自己的真興趣也沒有了，那顆以享受生命為最大快樂的童心就事，接著連屬于自己的真興趣也沒有了，那顆以享受生命為最大快樂的童心就這樣丟失得無影無蹤了。這樣丟失得無影無蹤了。中郎自己是個充滿生命熱情的人，他做什么事都興致勃勃，好像不要命似中郎自己是個充滿生命熱情的人，他做什么事都興致勃勃，好像不要命似的。愛山水，便說落雁峰的。愛山水，便說落雁峰“可值百死可值百死“。愛朋友，便嘆。愛朋友，便嘆“以友為性命以友為性命“。他知道。他知道

11、“世上希有事，未有不以死得者世上希有事，未有不以死得者“，值得要死要活一番。讀書讀到會心處，便，值得要死要活一番。讀書讀到會心處，便“燈影下讀復(fù)叫，叫復(fù)讀，僮仆睡者皆驚起影下讀復(fù)叫，叫復(fù)讀，僮仆睡者皆驚起“，真是忘乎所以。他愛女人，坦陳有，真是忘乎所以。他愛女人，坦陳有“青娥之癖青娥之癖“。他甚至發(fā)起懶來也上癮，名之。他甚至發(fā)起懶來也上癮，名之“懶癖懶癖“。關(guān)于癖，他說過一句極中肯的話：關(guān)于癖，他說過一句極中肯的話：“余觀世上語言無味面

12、目可憎之人，皆無余觀世上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之人，皆無癖之人耳。若真有所癖，將沉湎酣溺，性命死生以之，何暇及錢奴宦賈之事。癖之人耳。若真有所癖，將沉湎酣溺，性命死生以之，何暇及錢奴宦賈之事?！坝旭敝?，哪怕有的是怪癖惡癖，終歸還保留著一種自己的真興趣真熱情，比有癖之人，哪怕有的是怪癖惡癖，終歸還保留著一種自己的真興趣真熱情，比起那班名利俗物來更是一個活人。當然，所謂癖是真正著迷，全心全意，死活起那班名利俗物來更是一個活人。當然，所謂癖是真正

13、著迷，全心全意，死活不顧。譬如巴爾扎克小說里的于洛男爵，愛女色愛到財產(chǎn)名譽地位性命都可以不顧。譬如巴爾扎克小說里的于洛男爵，愛女色愛到財產(chǎn)名譽地位性命都可以不要，到頭來窮困潦倒，卻依然心滿意足，這才配稱好色，那些只揩油不肯作不要，到頭來窮困潦倒，卻依然心滿意足，這才配稱好色，那些只揩油不肯作半點犧牲的偷香竊玉之輩是不夠格的。半點犧牲的偷香竊玉之輩是不夠格的。四一面徹悟人生的實質(zhì)，一面滿懷生命的熱情，兩者的結(jié)合形成了袁中郎的一面徹悟人生的

14、實質(zhì)，一面滿懷生命的熱情，兩者的結(jié)合形成了袁中郎的人生觀。他自己把這種人生觀與儒家的諧世、道家的玩世、佛家的出世并列為人生觀。他自己把這種人生觀與儒家的諧世、道家的玩世、佛家的出世并列為四，稱作適世。若加比較，儒家是完全入世，佛家是完全出世，中郎的適世似四，稱作適世。若加比較，儒家是完全入世，佛家是完全出世，中郎的適世似與道家的玩世相接近，都在入世出世之間。區(qū)別在于，玩世是入世者的出世法，與道家的玩世相接近，都在入世出世之間。區(qū)別在于，

15、玩世是入世者的出世法，懷著生命的憂患意識逍遙世外，適世是出世者的入世法，懷著大化的超脫心境懷著生命的憂患意識逍遙世外，適世是出世者的入世法，懷著大化的超脫心境享受人生。用中郎自己的話說，他是想學享受人生。用中郎自己的話說，他是想學“凡間仙，世中佛，無律度的孔子凡間仙，世中佛，無律度的孔子“。明末知識分子學佛參禪成風，中郎是不以為然的。他明末知識分子學佛參禪成風，中郎是不以為然的。他“自知魔重自知魔重“，“出則出則為湖魔，入則為詩魔，遇佳

16、友則為談魔為湖魔，入則為詩魔，遇佳友則為談魔“，舍不得人生如許樂趣，絕不肯出世。，舍不得人生如許樂趣，絕不肯出世。況且人只要生命猶存，真正出世是不可能的。佛祖和達摩舍太子出家，中郎認況且人只要生命猶存，真正出世是不可能的。佛祖和達摩舍太子出家，中郎認為是沒有參透生死之理的表現(xiàn)。他批評道：為是沒有參透生死之理的表現(xiàn)。他批評道：“當時便在家何妨，何必掉頭不顧，當時便在家何妨，何必掉頭不顧，為此偏枯不可訓(xùn)之事為此偏枯不可訓(xùn)之事似亦不圓之甚矣。

17、似亦不圓之甚矣?！叭嘶钍郎?，如空中鳥跡，去留兩可，人活世上，如空中鳥跡，去留兩可，無須拘泥區(qū)區(qū)行藏的所在。若說出家是為了離生死，你總還帶著這個血肉之軀，無須拘泥區(qū)區(qū)行藏的所在。若說出家是為了離生死，你總還帶著這個血肉之軀，仍是跳不出生死之網(wǎng)。若說已經(jīng)看破生死，那就不必出家，在網(wǎng)中即可作自由仍是跳不出生死之網(wǎng)。若說已經(jīng)看破生死，那就不必出家，在網(wǎng)中即可作自由跳躍。死是每種人生哲學不可回避的根本問題。中郎認為，儒道釋三家，至少跳躍。死是每種

18、人生哲學不可回避的根本問題。中郎認為，儒道釋三家，至少就其門徒的行為看，對死都不甚了悟。儒生就其門徒的行為看，對死都不甚了悟。儒生“以立言為不死，是故著書垂訓(xùn)以立言為不死，是故著書垂訓(xùn)“，道士道士“以留形為不死，是故鍛金煉氣以留形為不死，是故鍛金煉氣“，釋子，釋子“以寂滅為不死，是故耽心禪觀以寂滅為不死，是故耽心禪觀“，他們都企求某種方式的不死。而事實上，他們都企求某種方式的不死。而事實上，“茫茫眾生，誰不有死，墮地之時，死茫茫眾生，誰

19、不有死，墮地之時，死案已立。案已立?！安凰朗遣豢赡艿摹２凰朗遣豢赡艿?。那么，依中郎之見，如何才算了悟生死呢那么，依中郎之見，如何才算了悟生死呢說來也簡單，就是要正視生之必說來也簡單，就是要正視生之必死的事實，放下不死的幻想。他比較贊賞孔子的話：死的事實，放下不死的幻想。他比較贊賞孔子的話：“朝聞道，夕死可矣。朝聞道，夕死可矣。“一個人只要明白了人生的道理，好好地活過一場，也就死而無憾了。既然死是必個人只要明白了人生的道理，好好地活過一場

20、，也就死而無憾了。既然死是必然的，何時死，緣何死，便完全不必在意。他曾患嘔血之病，擔心必死，便給然的，何時死，緣何死，便完全不必在意。他曾患嘔血之病，擔心必死，便給自己講了這么一個故事：有人在家里藏一筆錢，怕賊偷走，整日提心吊膽，頻自己講了這么一個故事：有人在家里藏一筆錢，怕賊偷走，整日提心吊膽，頻頻查看。有一天攜帶著遠行，回來發(fā)現(xiàn)，錢已不知丟失在途中何處了。自己總頻查看。有一天攜帶著遠行，回來發(fā)現(xiàn)，錢已不知丟失在途中何處了。自己總擔心

21、死于嘔血，而其實遲早要生個什么病死去，豈不和此人一樣可笑擔心死于嘔血，而其實遲早要生個什么病死去，豈不和此人一樣可笑這么一想，這么一想，就寬心了。就寬心了。總之，依照自己的真性情痛快地活，又抱著宿命的態(tài)度坦然地死，這大約總之，依照自己的真性情痛快地活，又抱著宿命的態(tài)度坦然地死，這大約便是中郎的生死觀。便是中郎的生死觀。未免太簡單了一些未免太簡單了一些!然而，還能怎么樣呢然而，還能怎么樣呢我自己不是一直試圖對死進行深我自己不是一直試圖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