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

1、1中庸第一輯中庸……《中庸》之道側(cè)重于內(nèi)心得多了，還更嚴(yán)重！同佛家、道家講修養(yǎng)做功夫的有密切的關(guān)系。所以宋明理學(xué)家后來一邊是抄襲了道家，一邊抄襲了佛家；但是重點都是脫蛹在《中庸》上來的。我們現(xiàn)在先看從宋代以后，到現(xiàn)在八九百年、千多年，千百年來，我們思想的范圍，都籠罩在《四書》里頭；在《四書》里頭還算好，很遺憾！都籠罩在朱子思想的《四書》里頭。這是個學(xué)術(shù)上一個大問題，即功即過，很難講！我們現(xiàn)在看理學(xué)家的孔孟之道——《中庸》，這是朱子捧他的

2、老師：“子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边@四句話是朱熹寫的。我們小的時候讀書，這些個都要背的。假設(shè)退回去一百年想考功名，這些是要背得滾瓜爛熟的，不然出個題目就考不取了。子——在古代是尊稱，等于現(xiàn)在講“先生”、“老師”、“老前輩”。子，尊稱，程子——兩兄弟：程頤、程顥。朱熹朱先生他是私淑程子，繼承程子之學(xué)，他所以講這是他老師程子說的。那么《大學(xué)》也是經(jīng)過程子、朱熹他們整理的。現(xiàn)在提到“中庸”，先解釋什么

3、叫中庸。他（朱熹）說程子說，不偏叫做中，“不易之謂庸”，不能變動的叫做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下兩句話（先）不管。那么我們年輕讀的時候，“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這是等于宗教里頭背教條、條文，反正圣人說的，怎么都是對，你不能隨便加一個批評。到了“五四”運動以后，那統(tǒng)統(tǒng)推翻了；后來那些當(dāng)年搞“五四”運動的人，到了中年以后，自己又把它拿了起來。這些句子我們現(xiàn)在讀了，當(dāng)然背得來，很崇拜，但都不同意。為什么呢？第一，什么叫做“

4、不偏之謂中”？不合邏輯，沒得哲學(xué)！要照哲學(xué)，天下沒有一個“中”，“中”是假定的。比如說一個東西，這是兩頭，那么哪里是中？這里是中？這只是相對的說法——中是對著兩邊講的。譬如說，你在我的前面，這個是中間，假定的呀！說這樣你是在我的前面；相反地站，你是在我的前面。一個東西沒有真正一個中，中是人為的假定。這個宇宙是個圓形，中心只是個假定。什么叫做“不偏之謂中”？天下沒有個不偏的，說一個“中”，中已經(jīng)落在偏了。你說這兩邊是偏的，我這里的是中；你

5、定了這個中，對這兩邊講，中已經(jīng)變成偏了。所以“不偏之謂中”，文學(xué)很對，講邏輯有問題?！安灰字^庸”?！耙住闭咦儎?，不能變動叫做“庸”。（那么）天下沒有個不變動的東西啊！即使根據(jù)儒家的思想，孔子在《易經(jīng)》上講（過的，）沒有一個不變的事物?。　爸芰髁?，變動不居”??！怎么有個不易呢？應(yīng)該說“萬變之謂庸”，才能用??！不變怎么用??？我們洗個臉，一萬年都不洗，那就不“用”了，那就可以不變。如果要說“中庸”啊，今天洗了臉，明天再不要洗，從此不要洗，

6、那行嗎？所以每句話都成了問題。從前年輕時候讀啊，老輩子人說這是圣人之言，不準(zhǔn)懷疑——可以接受，因為我們接受老師也是圣人，我也只好接受啦！圣人接受圣人的，沒有話講，哈！所以如果真正要拿智慧之學(xué)來想一下，問題出來了。他說，“中者天下之正道”，這還通，可以打圈圈，對的；“庸者天下之定理”，也可以，可以承認(rèn)你，這兩句話不必（質(zhì)疑）。再下面兩句話要有問題了——“此篇乃孔門傳授心法”，沒有問題，也對?！白铀伎制渚枚钜病保f子思怕孔門孔子的學(xué)問、

7、真正的中心將來變了，也等于釋迦牟尼講了四十九年說法，“拈花微笑，教外別傳”，傳一個禪宗。像他（朱熹）完全套這個觀念來，（說）孔子的心法在“中庸”上，所以子思怕他祖父孔子的學(xué)問、這個學(xué)問中心將來變了，“故筆之于書”，所以寫下來?！耙允诿献印薄e了！孟子沒有跟過子思學(xué)。孟子見子思的時候，大概還很小啊，（相當(dāng)于）小學(xué)一兩年級呀。子思倒是對家里人講過，你不要（?。┛此?！子思看到他（孟子）很恭敬。他的家人說：哎喲，你看這個孩子，“天子不能臣，

8、諸侯不能友”的人，你還那么恭敬？子思說，你們錯了！他將來會有成就的?？梢娮铀加猩裢?，哈！那么事實上，后世都曉得，孟子沒有從過子思，沒有親自跟過子思學(xué)。考據(jù)出來兩人的年齡相差很（大）。那么另一個記載，孟子小的時候見過子思，實有之；后來以子思的思想為師，是可能的。那么子程子、程子說，這篇《中庸》是子思恐怕孔子心法失傳了，所以特別寫了這篇文章傳給孟子的。雖然我們不注重考據(jù)，可見盡信書不如無書。前輩的學(xué)問需要尊重，但有時候錯誤也有。學(xué)問太多了，

9、有時候天下的書沒看到過的也多得很，（也是）有的。那么下面他就講：“其書始言一理，中散于萬事”，換句話，中庸就講一個東西，然后把人事……各種各樣來比方，“末復(fù)合為一理”，最后又歸到一個道理?！胺胖畡t彌六合，卷之則退藏于密”。引用《易經(jīng)》的思想，說《中庸》的學(xué)問之大，把它開展起來，整個的宇宙都在《中庸》的學(xué)說思想范圍之內(nèi)，收藏起來，變成密宗了，哈！“退藏于密”。什么叫做密？顯、密兩個字，研究《易經(jīng)》的有個說明，世界上什么東西最密——最明顯的

10、東西就是最秘密。虛空最明顯，擺在那里；3—“用”分得那么嚴(yán)格。看起來以西方的哲學(xué)觀念來看，很不邏輯，條理分析不清楚。事實上也不盡然。因為道體跟用、形上跟形下，本來不可分。“體”是不可見的，只是在“用”上、在“形”上見之體，見之道體的作用。這個觀念我們首先把握住，然后讀中國儒家的乃至諸子百家的書，觀念就能搞清楚了?，F(xiàn)在我們還是再從頭來過，講到上次提到的三句話，“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這三句話，是影響幾千年來中國文化最大的東

11、西。尤其后世的、宋元以后的理學(xué)家、儒家們，所有講的儒道、理學(xué)的道理，他的修養(yǎng)、功夫，統(tǒng)統(tǒng)從這里出來的。那么再會同佛家、道家，所有的修養(yǎng)方法，構(gòu)成中國文化宋元以后儒家的另一套、另一個系統(tǒng)的哲學(xué)。首先我們對于這三句話，“天命之謂性”，我們再三重復(fù)過，研究中國古代的書，一個“天”字一個“道”字，特別要小心。他這個“天”有時候代表抽象的一個符號，形而上的本體——就是“道”，拿天字來做代表。有時候是代表有形的，天文的天、氣象的天。有時候這個“天”

12、是代表宗教性，有個主宰，叫他是神也可以、上帝也可以、天帝也可以，反正有宗教性的，所謂冥冥中有一位——有一個主宰，不是有一位，說一位已經(jīng)拉到人的觀念——有一個不可知的力量做主宰，也用這個天。有時候這個天是直接就代表人的善心，等于中國后世文化，同佛家以后的明心見性這個“心”一樣的。所以宋元以后，有時候把這兩方面合起來用，譬如講學(xué)佛、禪宗的境界，他們用一句話“性天風(fēng)月”，就是說本性里頭的、人的自性里頭那個天地、那個宇宙，有他的境界，有他的風(fēng)光

13、，所以叫做“性天風(fēng)月”。文字非常優(yōu)美，實際上是個哲學(xué)——性天里頭哪里有個風(fēng)月？就憑你閉上眼睛，打起坐來幻想，或者吃一個強力膠下去，眼晴閉著，哦，里面刮起一陣風(fēng)，出個月亮——實際上它不是一個實際的，只是一個形容，（形容）里頭有很優(yōu)美的境界。所以這個“天”字我們要特別注意。那么《中庸》所講的“天”呢？（是）抽象的，代表形而上的道，也可以把它當(dāng)作為宇宙之間萬事有一個不可知的力量?！疤烀^性”，人性從哪里來？天命。命不是下命令的命，這個命是當(dāng)

14、成稟賦，賦予、給你的，生命當(dāng)中自然有這股力量給你，這就是“人性”。“天命之謂性”，那么如果拿這句話做比較宗教、比較哲學(xué)的研究，那多了，牽涉到佛家的所謂唯識、唯心，各種的思想；那么牽涉到道家的，就是老子所講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個就是自然。那么再加上牽扯到西方宗教、哲學(xué)的，那就越來越多。在中國文化過去（就是）這樣簡化，我們后世當(dāng)成一個大問題；在幾千年前對中國的老子、中國的古人（來說），這個字很簡單。生命從哪里來？也不管

15、他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反正“天命之謂性”。所以我們常常講天生我的個性是這樣；這個天就代表了宗教的、哲學(xué)的、不可知的、可知的，統(tǒng)統(tǒng)在內(nèi)了。你覺得上面掉下來也可以，地下長出來也可以，反正后面那個是什么東西呢？拿一個字把它擋住——“天”。就是到這里為止，哈！所以在西方哲學(xué)家看來，中國文化沒有哲學(xué)，它不能被追究的，它上面就來個擋箭牌就給你蓋掉了，再問下去呀，不能問了。事實上可以問，就是解釋非常多。假定把中國文字，所有書本里頭，秦漢以上的這個“天”

16、字都把它集中下來，那可以寫一大部頭的書，幾乎寫到可以同《辭?！芬粯佣嗟淖?，講不完的，這個“天”字?，F(xiàn)在我們把它簡化起來。《中庸》所講，人性的來源，自然的稟賦，這個就是“性”。人性呢？但是有一點，在儒家的觀點，認(rèn)為人性本來是至善的，不壞的；壞是后天搞壞的。從性善派的這個思想來看《中庸》，所謂講“天命之謂性”，這個性是本來干凈的、純潔的、善良的、無私的，總而言之，至真、至善、至美；拿西方的哲學(xué)觀念，真、善、美的?！疤烀^性”?！奥市灾?/p>

17、謂道”，上次我們討論過，我們中國話、土話里頭“率性”兩個字用得很“率性”了，可以隨便亂用。我率性要打你就打你了，我率性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實際上這個率（suo3）字，又念shuai4、又念lv4，各種讀音，是所謂的破音字，現(xiàn)在新的名詞。在過去的文字的觀念，叫做借用、假借。有些地方都可以借用這個字。率（suo3），在古代的解釋里是“直”，直道而行，很直的，不轉(zhuǎn)彎的，不是老子所講的“曲則全”，不是歪曲。直，也就是直心，直心——沒有加壞的觀念染

18、污的，純潔的、天然的，這個就是道。依本性至善，第一念的至善之心，這就是道。這個道，做個比較來說：《中庸》上的道在“天命之謂性”的之下，“道”變成“用”?！按髮W(xué)之道，在明明德”，《大學(xué)》上的“道”，道蓋住了“天”。兩個代號不同。之所以一般研究我們中國文化，為了這個名詞代用的范圍、定義很難下。同樣一本書上，上下兩個字不同，觀念不同，有時候做名詞用，有時候做動詞用。那么這些，我們假如青年同學(xué)們念書念多了會起懷疑，這個“道”是講什么？這是講“用

19、”。道和天兩個都有幾個方面的代號，幾方面的代表。他說我們?nèi)诵蕴焐侵辽频模鬃又v的話：“人之初，性本善”。這個《中庸》是孔子學(xué)說傳統(tǒng)下來?！奥市灾^道”，不加上后天的心思，不加上后天的染污，直道而行，這就合于先天的道。（但是）人往往不可能！人生下來，加上后天社會、家庭的教育、社會的教育、各種的影響，心思齷齪了、臟了，或者歪了，必須要把它糾正過來，所以要修行；修正自己的行為，把它改過來，所以“修道之謂教”。這個“教”不是宗教的教，是教育的